就在某一天,老唐突然说自己老了,拼不动了,他身边的人都想不通为什么日进斗金之时却要退出,都极力挽留但老唐还是退出了,好在以前他够拼命,拥有的资本足以保障自己安度晚年,现在他独自一人住在大山深处的小别墅里,有人问的时候就说自己安逸的很,养了几只生龙活虎的藏獒,还有了许多花。但是通常只有在日落黄昏之时,站在阳台的老唐实在觉得孤寂了,就朝屋里大吼一声:小唐,小唐在不在!
几秒之后就会传来一声嘹亮的声音:在,在。
那是一只鹦鹉说的,一只刚开始会说话的鹦鹉说的,一只每次只会说一个字的鹦鹉说的,一只从国外捡来的鹦鹉说的,一只陪了老唐将近十年的鹦鹉说的。
听到回答后老唐就欣慰的笑笑,脸上的笑容被夕阳染的火红,然后朝楼下走去,鹦鹉就会不知道从哪里飞来落到老唐肩膀上,眨巴眨巴眼睛任由他走进大山深处,然后再听老唐讲讲他自己在国外经历过的故事。
但神奇的是,今天他讲的竟然不是这些。
我小时候啊也是出生在这样的大山里,村子三面环山,每天起床后面对的就是绵延无尽的森林,将我们与世隔绝,那时候我最喜欢听我家三叔讲故事了,他是村子里为数不多去过大山外面的人,他告诉我们啊大山外面可精彩了,有好多好多人,比我们村子里的人都多很多,盖的屋子很高很高,还说一种很好听的他们叫做普通话的话。你们以后不要被这大山拦住了,一定要出去看一看。我那时候就攥紧了拳头说一定要出去看一看,后来我慢慢长大了,和一群同伴一起也像三叔那样穿过无尽的森林看到了外边的世界,看到了很高很高的屋子,听到了很好听很好听的普通话,我们很兴奋,可是高兴了还没几天因为没钱很快就吃不上饭了,不甘心但是也走投无路,只能打道回府,但是就在森林边上看到了一群伐木工。
听到这里小唐突然转头看着老唐,老唐和它对视了一眼然后走到一个大树底下坐下,小唐跳到老唐腿上斜着眼看老唐。看得出来小唐好像很喜欢听,或许它以前没听过我讲小时候的事吧,老唐挑了一个舒服的坐姿,他的影子在夕阳的余光下与这棵树融为一体。小唐扑棱了一下翅膀,说到:树,树!
我们本打算过去讨点东西吃然后回村子的,但是他们告诉我们伐木可以赚钱,赚了钱可以买很多很多好东西,吃的喝的应有尽有,听到这个我们欣喜若狂,便跟他们一起伐木,那时候我们幻想着,举着伐木锯顺着森林边缘一路伐到村子里,用伐木赚的钱修一条路,这样村子里的人想什么时候出来就什么时候出来,多好。我们没日没夜的干,饭一起吃,苦一起受,血一起流,几年后我们才有了一些资本,自己组建了一支伐木队,才开始这个计划,后来队伍越来越大,不出几年便伐到了我所在的那个小村子。
老唐抬头看了看已经开始泛黑的天空上亮着的几颗星星,叹了口气,低下头,伸出手摸了一把小唐,苦笑了一下继续讲道
但是并不是所有的期望都能变成现实啊,现实只不过是把期望戳破几个洞然后再踩几脚的东西罢了。这几年中我的伙伴们有两个受工伤而死,然后剩下的几个也相继离开,只剩下我还苦苦坚持,他们也相继劝我换个行当吧,这个行业虽然有利可图但是有违天和,但我那时候怎么听得进去,骂他们没志气没仁义,我们不伐到村里去怎么让大家出来,他们也只是叹口气自己收拾东西走了,于是我自己硬抗,终于伐到了村子里,气势恢宏的对大家说,我们也可以像外面一样,建满高楼,铺满大路,想去哪就去哪,想干嘛就干嘛,大家很快就接受了我的鼓动,开始大兴土木,但是建楼铺路都需要钱啊,去哪弄钱呢,有天早上看着远处的葱葱郁郁,不禁眼前一亮。原来钱这不一直在这呢吗,我太傻了,怎么能一直没想到呢。
这时候老唐十分悔恨的锤了自己胸口,说:“我那时候还不知道这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愚蠢的一件事。”小唐也附和了一声:蠢,蠢!
有了方法什么都好说了,我立刻打点四方,不到一周设备就齐全了,开始伐山,不久后也开始建楼铺路,这期间当初一起出去的几个伙伴也相继回来劝我好几次不要这样,但是那时候我脑袋里都是钱,哪顾得上这些啊,见都没见就把他们赶走了,不出三年,附近相邻的几座山都被我伐光了,村子里的楼建起来了,相邻的几个村子也被我集中起来,生活一片美好,我最后一次在广场上为村民们开大会,他们身后是新建的高楼,脚下是新铺的路,我身后是刚砍的老树,脚下是新鲜的绿叶。我看到的是新气象的发展,他们看到的是旧物件的清除。看他们欢呼鼓掌我很高兴也更加坚定了我的做法没有错。但是做完这件事后那段时间我感觉很空洞,走在路上不知道接下来要干嘛,风扬起尘土沾到衣服上也不在意。
天仿佛有些冷了,老唐站起来开始往回走,小唐四处瞅了瞅,然后飞到老唐肩膀上。远处仿佛有猫头鹰在咕咕的低叫,四周也有不知名的虫子在晚上吱吱的叫起来,配上老唐的言语,略显凄凉。
大家都看我状态不怎么好,就有老板建议我去国外,就是你在的那个地方,我没去过,想到了三叔,所以我就去了,去了之后我也没有了像初次踏出森林的那种激动的感觉了,就做好本职工作,老老实实伐树好了,期间虽然发生过许多惊险的事,但是心里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直到有次在工作时接到一个电话:前几天下暴雨山体滑坡,泥石流淹没了村子,村子里的人无一逃生。许久之后我放下电话,脑子里反反复复想的全是我最后一次开大会时候的场景。后来我回去过一趟,站在荒凉的大山边看到了伸出泥土的楼顶,那就是村子的位置,但是我回不去了啊,我也没脸回去啊,是我亲手葬送了他们,我的祖辈我的传承。
老唐停了停脚步,目光所望的方向仿佛是记忆里村子的方向,小唐这才发现老唐眼里已经红润了。这还是它第一次见老唐流眼泪,它也若有所思的朝着老唐的方向望过去,就像想要看到老唐记忆里的村子一样。
回过神,老唐擦了擦眼睛继续往家里走去。
如此一来,我就更没有在国内呆下去的理由了,回到国外后,我又重新拿起了伐木锯,亲手伐下一棵棵参天大树,剔枝锯段,闻着新鲜的草木气息,祈求这样能让我心安。我不知道我这样做是不是正确的,只是有事可做可以避免去想一些东西。但是这并不足以完全让我心安,时间长了总觉得心里缺了点什么东西,我不知道到底是缺了什么东西,一开始我以为是钱,但是后来有钱了,看着满桌子整整齐齐的美元心里还是没底,然后我开始追求地位,还是无法补充我心里空缺的东西,追寻无果,我只好再次拿起伐木锯,直到那次我看到了你。
已经能看到远处的灯光了,老唐让小唐站在手上,看着小唐,就像一位慈祥的老父亲看着让自己非常满意的儿子一般。然后一边讲着一边朝家里走去。
那时候我们刚伐倒一棵大树,队友欢呼,树枝折断的声音和发动机轰鸣的声音敲打着我的心脏,令我热血沸腾,突然有一声鸣叫刺穿了这重重的音障直击我内心深处,那一刻万物失声,唯有这一声啼鸣久久回荡,内心仿佛有一扇大门猛然打开,光芒无限。我放下伐木锯,叫停队伍,在一片乱树枝中找到了你,绿色的羽毛上沾染了鲜红的血液,我扒开树枝杂叶把你捧在手里,想仔细听你再继续叫,但是你只是双目惊恐的看着我,扑闪着受伤的翅膀想逃离,我只好把你送到医院救治,然后收养了你,自从收养了你以后啊,莫名的我感觉自己越来越安心了,这些年我一直训练你讲听起来很好听的普通话,希望你能听懂我们讲的话,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只会讲一个字,也听不懂,我也一直在等你能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叫一次,让我仔细听听为什么会让我感到心安,但是你再也没有像当初那样鸣叫过,我也忘了当初你是怎样叫的了。有些东西啊,失去了就是失去了,无法再回来,但是往往我们心中会有执念,所以会不甘心,徒然努力,祈求能再回到当初,但是所谓当初啊,早已经化作云烟随风而逝了。
老唐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一只手推开了大门,旁边的藏獒看到主人回来了上下翻腾,冲他大叫,老唐瞥了一眼然后打算关上门,但是这时候小唐却突然叫了起来。就是当初老唐发现小唐的时候鸣叫的那样,老唐手中的动作逐渐僵了下来,不可思议的看着手上的小唐。
嘈杂的夜里突然响起了一曲嘹亮的啼叫,连暴躁的藏獒也安静了下来,坐在地上静静的看着他们,路边的声控灯猛然亮了起来,朝远处扩散而去,月色也仿佛随之更明亮了一些。少顷,小唐叫完,转过头目不转睛的盯着老唐,老唐也同样看着它,呼吸逐渐加重,过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你能听懂我的话对不对?我讲的东西你都能听懂对不对!小唐离开老唐,落到路旁景观树的树枝上,不紧不慢的对老唐说:准确的说,是很早之前我就能听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