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凯风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无令人。
爰有寒泉?在浚之下。有子七人,母氏劳苦。睍睆黄鸟,载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
吃过晚饭,爷爷和奶奶在屋里给女儿剥瓜子吃,奶奶一边剥瓜子一边和女儿聊天,数数共有几个瓜子啊?哪个瓜子大哪个瓜子小啊,女儿一唱一喝着,我的思绪飘回了30多年前。
童年的记忆都是在姥姥的那个火炕上,一老一少两个人趴在火炕上剥花生,姥姥教我数一颗两颗三颗,每个花生拨开花生米的大小是不一样的,数一数哪个是胖哪个瘦?胖的就是一只大肥猪,瘦的就是一只小瘦猴,从大到小排成队,像一辆小火车一样开过来,红胖子,白瘦子,先吃哪一颗呢?小时候的我贫血严重,人家说吃带皮的红色花生米可以补血,可是没有味道的花生米,对于那个时候的我来说,实在不算是美味,姥姥就这样哄着我,不知不觉就把花生米吃进肚了。不仅补到了药用功效,而且就在这简单的游戏中,我还学会了数数,比较大小,简单的排列,没有文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的姥姥就用这种方式对我开启了最早的数学启蒙。
姥姥是山东人,辛亥革命那年出生在青岛海边郊区的一个中农之家,按她的说法,小的时候家里的生活应该是很富裕的,十几岁就由家人作主嫁给了当时是木匠的杨家,全家搬到了青岛县城居住,姥爷为人踏实肯干,姥姥又勤劳朴实,两人一生养育了三个子女,大姨、妈妈和舅舅,一家五口人的生活本来应该是很满足的,但是抗日战争爆发了,山东半岛全面沦入了日本人的统治,日本人在这块勤劳富足的土地上烧杀掠夺,无恶不作,她们到处抓壮丁,姥爷那时年轻力强,自然也被捉去,姥爷不肯屈服,被当场打死。从此家里的顶梁柱塌了,天也就塌了。战火满天,人人都自危,婆婆家容不下一个寡妇还带着三个孩子,姥姥只好带着年幼的子女,回到了娘家。姥姥手巧,绣的花鸟鱼活灵活现,靠着给别人打零工,三个孩子都上了学,妈妈最次也是高小毕业。后来大姨和妈妈相继出嫁,跟随丈夫随了军,舅舅结婚娶了媳妇,姥姥就从娘家搬到了儿子家。
再后来三年自然灾害,很多人都闯关东,姥姥又跟着舅舅一家投奔了在北大荒开发建设的妈妈。她在舅舅家帮着照顾孙女孙子,1979年我出生后,姥姥就来到我家,帮着妈妈照顾我。童年印象中姥姥就是我们家不可或缺的一份子,从我出生起,就一直在姥姥的怀里,姥姥干活就把我绑在背上,我睡觉一定是躺在姥姥的腿上,她喜欢坐在炕上盘腿绣花,纳鞋底,缝衣服,我正好就躺在她的腿上看着她坐活。姥姥说我睡觉特别轻,睡的时候一定要抱在怀里,睡着了,也不敢把我放在炕上,只能轻轻地放在她的腿上,我还时不时要睁开眼睛,如果能看到姥姥的脸,我就会放心的再睡去,有时睡一觉起来,姥姥的腿都麻了,那是我温暖的港湾。那个时候的冬天雪大呀,姥姥说雪都没到她的膝盖了,但是我也吵着要出去,她就用厚厚的棉被把我包裹起来,然后背在背上,站在雪里,陪我说话。
无数年过去,我总能回忆出那个矮小的小脚老太太背上背着一个厚厚包裹的胖娃娃,站在寒冷的雪地里的情景,我总想这一份祖孙情,我应该怎样来报答呢?
从我记事起,童年时光就是在姥姥的炕头度过的,每天晚上一定要拉着姥姥的胳膊入睡,早上起床坐在炕头等姥姥为我梳头发,扣子掉了,我也不去找妈妈,一定要姥姥帮我缝上,姥姥总是开玩笑的说这么大了,还不会自己梳头发,等你长大了上大学离开家了,我看你怎么办呢?每当这时我就撒娇的说,那我就扎一个马尾辫,或者我就不梳头直接披散着。披头散发呀,那多不好看,这时姥姥就会开心地笑起来。
我一点点长大了,我离开姥姥炕头的时间越来越多,我可以用自己的零花钱独立去商店给姥姥买她喜欢吃的山楂糕,我可以给姥姥描述我看到的外面的世界,但是姥姥越来越老了,她呆在炕头的时间越来越多了。偶尔她也会去舅舅家住几天,但是不出一个星期我就会着急的去把她接回来,姥姥是我的,我不允许别人把她抢走。姥姥总说她自己漂泊了大半辈子,没有一个家,我总是很不解地说,这就是你的家呀,我在哪你就在哪。
后来我上大学离开家,再后来我工作结婚,有了自己的家后姥姥在我家住了大半年,后来她搬到了舅舅家,因为她一直觉得还是要儿子来养老送终的,尽管舅舅和舅妈都不太待见,但是还是接纳了,这个小脚老太太大半辈子飘零,最终还是选择在儿子家度过晚年。她在舅舅家的第二年就摔断了腿,卧床近十年。可即使是这样,姥姥还是以一种顽强的生命力给我错觉,我一直觉得她不会离开我。
周末有时间我就会带着孩子过去给她送点好吃的,给她洗澡换衣服,每次洗完澡看着她干干净净的躺在床上,我都会特别开心,她也会伸出双臂来拥抱我,轻轻拍拍我的后背,然后伸出手捏捏我的手腕,然后再捏捏她的手腕,从我记事起姥姥用这种方式来衡量我最近胖了还是瘦了,我长大了,她就用这种方式来比较我比她胖了,还是比她瘦了。
2015年过完105岁生日的姥姥开始糊涂了,她有时会不认得自己的儿女,也不知道自己吃了饭没有?,但是她总会记得我,每次我去都会扑到她怀里问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啊?她就会笑着嗔怪说你是琳琳啊!有时,我带儿子去,她会笑着拉着孩子的手说都长这么大了,然后又扭过头一本正经的对我说,你的姑娘呢?怎么不带来让我看看?我说我没有姑娘啊,她就会不好意思笑了,说我觉得你应该有一个女儿呢。
可就是这样,我都没有觉得姥姥有一天会真的离开我,从小到大,家在,她就一定在,我的心就是安宁的。也没有想过要多花点时间来陪陪她,抱抱她,总觉得自己很忙碌,总是想着安排自己的合理时间去看望她。
五年过去了,我始终无法原谅自己,我也无法原谅她没有和我有一次正式的道别。那个九月妈妈来哈尔滨看望姥姥,国庆节休假,我们一家三口就开车送妈妈回家,我们打算回来的路上去辽宁游玩,要爬千山的那个早上,我接到表哥的电话,说姥姥走了,我很惊讶,去哪儿了?我晚上赶回哈尔滨的舅舅家,空无一人的床铺,冷冷清清的屋子,摆放着姥姥的画像,我跪在地上大哭,怎么就不等我?为什么不让我看你最后一眼?你谁都不记得了,还记得我,为什么走的时候就忘记了和我说再见!
绘本《爷爷变成了幽灵》,爷爷变成了幽灵,带着艾斯本走了好几个晚上,艾斯本想起了好多事情,爷爷带他去游乐场看赛车,看电影钓鱼,爷爷大吼大叫,和他一起扮鬼脸,挠他痒痒,把糖藏藏起来,他们沉浸在愉快的往事里,突然爷爷不再笑了,我忘记和你说再见了,我的小艾斯本。他俩都哭了,于是爷爷让艾斯本靠近自己,捏住艾斯本的手,温和的目光好像要把艾斯本裹住,再见艾斯本,他们郑重做完这件事,然后爷爷开心地走了。
小王子说,生命归根到底不是上帝赐予的礼物,而是人人都要面临的一个问题。可是我终是无法面对,我多么希望有一天她也能进入到我的梦中,和我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