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春之晨

火车是凌晨三、四点钟到的沈阳站。

我走出车站的大门,看到路灯下是白茫茫一片,地上覆盖着厚厚一层雪!清清静静,居然不见一个人影。居然没有旅客走到站外来?!我也只得返回站内,坐在候车椅上,耐心地等待天亮一一

这时候我才想到自己是不是太冒失了?昨天,在北京的一家小餐馆里吃饭,就因为听了别人的一句话,我便当机立断,下午就乘上了来沈阳的列车!

我是江南人,从小吃米饭长大,因而,米饭就成了我每天不可缺少的主食!可这次来北京打工,同宿舍的几位都是江北人,她们却是顿顿吃面条,而且是白水煮面,洒上一些盐,再没别的,我一看到,胃里就直冒酸水儿,一根也咽不下!肚子是饿得“咕咕”直叫,可却什么也不想、不愿吃,只想吃米饭!

我是第一次离开家乡出远门,没想到吃饭就成了我的一个大难题,我可还怎么在这里呆下去呢?

我已经饿了两天多,朋友忙于工作,顾不上我,在这陌生的地方,我人生地疏,什么也不知,什么也不懂,一个人连大门也不敢出,终于,朋友请了假特意带我来到一家小餐馆吃米饭!

当服务员给我送来我已经苦思了两天多的米饭放在我面前,我几乎是迫不及待,端起饭碗就往嘴里扒拉……我太饿了!可是,当米饭嚼在了嘴里,我却又不由得顿住了:这怎么不像米饭?而像是嚼着满嘴的沙子呢?我不禁细细地来察看这米饭:长长的米粒儿,粉白粉白的,松松散散,看不到光泽和粘性,和我们家乡的米饭不一样!我再尝试来嚼来咽,可是,我还是咽不下!我的眉头皱了起来:我看看面前的米饭,看看桌上的三个菜,我放下了筷子,不想再吃……

旁边的桌子上,是两位正在喝酒的大哥,他们的桌子上是满满一桌子菜。他们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的神情和举动,其中一位便站了起来,并且端起两盘菜走过来,放在了我们的桌子上,他笑着,友好地说:“吃吧,这两个菜我们还没有动筷子,我们看这位小妹妹好像不想吃饭,是不是菜不可口?这两个菜比较开胃!”

我赶紧站了起来:“这,这怎么可以!”我有些吃惊,我们素昧平生,互不相识呀!

只听见旁边桌子另一位大哥也开了口说:“没关系的,吃吧,不用客气。你们是外地人吧?来这里打工吗?我们也是外地来的,都是走南闯北的,不容易,吃吧,没关系的!”

我只能直言相告两位热心的大哥:我是因为这米饭咽不下,而不是菜的原因……

两位大哥听了我的解释,都笑了。他们告诉我说:“这是北京的特产,叫线米!”接着又问我:“你是南方人吧?”我点点头。他们便又告诉我:“这米和南方的米确实不一样,缺乏粘性,你吃惯了南方的米,吃这米确实难以下咽!”

“不过,”一位大哥突然眼晴一亮,说:“东北的大米倒是很好吃,不亚于你们南方的大米,如果你们东北有熟人,不如去东北,反正是一样打工……”

就因了这句话,我像听到了福音似的,一出餐馆,不顾朋友的阻拦,就直奔火车站而去,没作一点儿迟疑,就买好了来沈阳的车票!这不,就这样,我这会儿就坐在了这候车室里,等待天亮!

天终于露出朦胧的晨光,虽然夜晚的灯光尚未被晨光所替代,但我还是来到了马路边。

那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城里还不像现在这样,涌入过多的外来人口,所以,火车站附近并没什么行人,尤其在凌晨,更是极少,我看着一辆一辆车慢慢开过,车上的乘务员把头探出车窗外招揽乘客,便报着一个一个将会到达的站名。可那些站名对我来说,都是陌生的不能再陌生!

我发起愁来,我知道我要去哪儿,却不知道该乘那辆车去?我是第一次来沈阳,而且是独自一人,一下子从寂静的乡村走进了离家几千里外的喧闹的大城市,我感到茫然不知所措,我心里又害怕又发慌!正想着找个人问问时,一辆三轮车停在了我的面前,骑三轮车的是一位黑瘦的高个儿老人。

老人上下打量了我一遍,又看看我脚边的两件行李,然后温和地问道:“闺女,你要去哪儿?要我送你吗?”

一听到“闺女”两个字,我的眼晴便一亮,心里像是涌进了一股暖流,让我感到说不出的亲切!我想起了两天前的黄昏时分,在陌生的北京的巷子里遇到的那位散步的老人,那老人也是这么说的:“闺女,你要去哪儿?让我来帮你吧!”

这时我不再心慌,我觉得这老人会是我可以信赖可以依靠的人,我毫不迟疑地告诉他我要去哪儿,并问他知道不知道这个地方?

他当然知道这地方!他忙不迭地回答我,好像他对这个地方很熟悉,这就更使我放了心!

他接着说:“闺女,路远着哩,瞧你大包小包的,我送你去吧!”

我有些担心钱会太多,有点舍不得,毕竟,我口袋里的钱有限!

我啜嚅地问他需要多少钱?老人想了想才说道:“闺女,你给六块钱吧,我一定把你送到门口!”

六块钱倒不算多,是我能够承受的范围。还能把我送到门口,这太好了,省去了我多少的忧虑和麻烦呀!我高兴起来,爽快地答应了,老人便下了车来,帮我把行李拎上车,我也跟着上了车去,坐在车框上,我的行李坐在我的脚边。

“闺女,背着风儿坐坐稳,可别受凉了!”老人嘱咐我。

这车是没有顶蓬和遮拦的,老人虽然车骑得并不快,但风还是有些大……我缩着身子缩着脑袋,双手拢在袖管里,还是感觉很冷!这时节,在我的家乡,已属早春,晴好天气里,已是暖意融融,柳枝儿也已悄悄萌芽,可这里却还是冰天雪地,寒风嗖嗖……但一想到我不用拖着行李慢慢儿打听慢慢儿找,这老人又是如此的亲切和体贴,我又感到无比幸运,于是像突然间刮过来一股暖风,我居然感觉不到寒冷了!

其实老人是骗了我,他并不知道我要去的地方的具体位置,他只是仅仅知道那个区而已!当他把车骑进那个区,便一路问、起人来。可天太早了,行人也就很少,可怜老人有时骑到交叉路口,又找不到行人问路,还得去敲人家的大门,说是“问问人家!”他把人家的大铁门拍得“哐哐”响,我真担心这样会惹恼人家,惊挠了尚未起床,还在睡觉的人,会讨来一顿大骂!好在这个城市的人性情好像都很好,不爱生气!所以,他每次拍门后,都会有一两个人打开大门走出来,并且耐心地给他指点方向!

就这样,他一路“问问人家”,一路断断续续地往前行,并且每到一处“问问人家”,都不会忘了先关照我一句:“闺女 ,你下车跺跺脚,活动活动身子,别冻坏了!”我便很乖乖地听他的话!

他一路“问问人家”,他问了多少遍,我便下车活动了多少遍!还好,如此虽然是冰天雪地,我倒没感觉到特别的冷,比我想像中的北方的冷和在书上看来的北方的冷,要好很多很多!

终于,他问到了我要去的地方的确切的指引,当我看到那熟悉的、然而却又陌生的地址时,我真有一种如释重负般的喜悦:我舒了一口长气,为自己、更为老人!我兴奋地告诉老人:“啊,到了到了,终于到了,就这儿,就这儿了!”

老人也很高兴,他把车停在了离大门不远的地方让我下了车,但并没让我取行李,他说:“闺女,先去问问人家,是不是真的就这儿,你找的人在不在!”

“哎”,我答应一声,颠颠地跑去问一位正在大门口清扫积雪的大姐,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我回来告诉老人,并掏出车费要付给他,可老人并没接我的钱,他还是说先等等。直等到那位热心地替我去通报的大姐出来,又等到我要找的人出来接我,这才放心地来接我的钱。

我给了他一张十元的钞票,告诉他不要找了,这一趟您辛苦了!可他却执意地找回我四元钱,并且抱歉地对我说:“闺女,这只能怪我,让你挨了那么长时间的冻!”

临走时,他又打量一遍我找到的人,又打量打量我,关切地嘱咐我道:“闺女,好好保重自己!”

“哎!”我感激地向老人点点头,向他告别!

“闺女,好好保重自己!”

我突然觉得,他也像是我的父亲,不觉鼻子一酸,差点儿想哭!我又想起了北京的那位大爷,当那位大爷帮我拎着行李,从北京城的小巷走到效外的工厂;从黄昏走到夜色苍茫……把我送到我要找的人身边,向我告别时,也同样关切地嘱咐了这样一句话:“闺女,要好好保重自己!”

是的,要好好保重自己!我默默沉吟!此时,北方的早春虽然还有寒风呼啸、还有大雪覆盖!可这两位陌生的大爷、还有饭馆里那两位陌生的大哥,却把我的心暖得那样的热!以至于我在以后的岁月里,每每想起,都能时时地感觉到它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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