燥热的夏夜。
黑暗中的树木依旧垂头丧气的站着,狗也伸着舌头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
街边昏暗的灯光下,三个穿着背心短裤的男人在喝酒。
你一杯,我一杯,大家一起干一杯。
上脸。呕吐。继续喝。
酒过三巡,三个大男人居然也像女人一样计较起来。
“哥们儿,这些年在外面不怎么好过吧?”周炎放下刚灌了一气的啤酒瓶,点了一根烟。
“出去玩儿也不带这么风流倜傥的我,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大光一副世间所有颜值都在我脸上的表情。
……
“确实有。”沉默了片刻的一个背影开口了,不慌不忙地往嘴里送了一串儿板筋。
18岁的那年仲夏夜,我有了一个秘密。
像我这种学习不好家里又穷的人,只能选择一条“痛快”的路,早早辍学去了水泥厂维修车间工作。
每天十多个小时的超长工时,我很担心哪天一出车间,外面的世界已经沧海桑田,海枯石烂了,耳膜长时间受到机器轰鸣的摧残,有时候安静下来也能产生幻觉,就听那机器一直在耳边嘶吼,这种感觉真他妈的让人想死。幸亏有下了班可以跟大光和周炎俩人喝酒划拳这种乐趣,才不至于让人觉得生无可恋。
大光和周炎是我的同事,大光是水泥厂的化验员,测定水泥细度,生料熟料全分析、出厂水泥的物理指标检验等全是他包揽,这些大部分工作都在地下室进行的,所以时间久了,他就开始关节疼,经常疼得死去活来,疼过却照样上班。虽说常年不见天日,但是大光的颜值在水泥厂里却是巅峰一样的存在。是厂里不少女工爱慕的对象。
周炎最大的爱好就是追星,最大的乐趣就是不停地换偶像,当我还在听他的偶像张学友,他已经是李克勤的粉丝了,当我还在听《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他已经在听《过火》了。
那晚我们像往常一样,下了班,穿过两条街,拐过一条胡同,在光头胖大叔的小菜馆里坐定。胖大叔是个奇怪的中年男人,他老劝我们年轻人少喝酒,却在每次我们去喝酒的时候免费给我们加菜,这不是变相让我们多喝酒吗。
狭小的屋子厨房排气不好,人又多,热的汗跟洗澡一样往下流,在我明显感觉到一滴水从下巴上顺着脖子滑到胸前,又从我胸腔的正中间慢慢往下流去的时候,大光强烈建议我们到外面的露天桌子上去喝个痛快。
刚坐定,周炎就猝不及防的说:“都别动,快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们看见一个穿着喇叭裤白T恤的女孩儿和一个男生手挽手进了一家蛋糕店。大光看到这个就不乐意了,说话间就要起身上前去,被我和周炎生拉硬拽死死的摁在凳子上。
大光之所以如此激动,因为曾经的那个秘密。
胖大叔菜馆是大光最先发现的,起初自己一个人每天下班来喝点小酒,持续了一年半,后来在我和周炎的逼问之下招了,并且答应带着我俩一起来。
我就奇怪了,这菜馆也没什么特点啊,菜和别的菜馆一样难吃,酒也是一样的味道,难道是菜馆的主人有猫腻?可是当我得知胖大叔就是菜馆的主人时,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胖大叔的肚子比怀孕七个月的孕妇还大,还有一团滑稽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掉光的干草一样的头发。周炎调侃道:“大光你天天风雨无阻的来这里,原来是为了胖大叔啊?难道你们是失散多年的父子吗?哈哈哈……哈哈哈……”“小兔崽子,你说啥呢,我老婆要听到了不得炸了锅?”胖大叔捞起炒菜的勺子就从后厨冲出来了作势要打周炎,吓得周炎赶紧求饶认错。
“这是我多年的一个秘密,既然你们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们,但是要替我保密,不能让除了你们之外的第三个人知道。”一直没说话的大光说,“我和女朋友在一起六年了,已经订了婚,但是她没有任何原因的就跟别人在一起了,我一直不能接受,每天来这里喝酒,有一次无意中看见她去前面那个面包店,所以我每天也来这里碰运气看能不能遇到她,一来就是一年半。”
“老天作证,我什么也不会说的。”我和周炎信誓旦旦地说,心里有那么些心疼大光。后来我们每天来这里喝酒成了习惯,偶尔会看到大光的前任去蛋糕店。
被我和周炎死死摁住的大光,求饶似的说:“大哥,求求你们放开小的吧。我没有想不开,我也没打算去找她,我就是想揍一顿那挖墙脚的男的,出口气,哥们儿这篇儿就算翻过去了。”周炎觉得有道理,就示意放开大光。
大光拿起一瓶啤酒直接灌了下去,作为兄弟的我和周炎为了替他出口恶气,决定狠揍一顿那墙脚男。于是三人提着酒瓶子就堵在了蛋糕店门口,墙脚男觉得大事不妙,扔下大光前任自己拔腿就跑,我和周炎还有大光跟在后面追,跑着跑着遇到一群水泥厂工人去吃饭,乱七八糟搪塞了一通,工人也迷迷糊糊跟着我们追,后来我和周炎大光跑散了。
我一个人追了五个胡同八条街,到了一个全是小松树的河岸边,人没了踪影,不敢直接进去小松林怕有埋伏,只能在外面大声说话假装有一群人,看能不能“炸”出里面的人。
果然,小松林里有动静了。估计是墙脚男听到动静觉得松林不安全,于是乘着天黑,一个猛子扎出来“扑通”一声跳河里去了。
不能就这么轻易地放他走了吧,机智的我就地取材搬了一块大石头就扔水里去了,听到“哎哟”一声惨叫,然后就没了动静。
“喂!喂!有人吗?活着没?告诉你,不要跟老子装死……”过了五分钟也没有动静,我慌了,朝着水里喊了好几声没人应答,又捡起几个石子儿扔进去,回应我的除了几声响亮的水花儿,啥也没有了。
再回到小菜馆儿已经是两个半小时以后了,周炎和大光在那里等我,一看见我周炎就说“你小子跑到哪里去了,不会找了个地方躲清闲去了吧?”“滚一边儿去,我是那种人吗?”早已两腿发软全身湿透的我,连反驳竟也那么无力。
两周以后,我背着双肩包踏上了一辆南下的火车,没有跟周炎和大光告别,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总之走了就是了。那年夏天的火车似乎异常的闷热焦躁,总能闻到一股胶皮烧着的味道,唯一能够让我欣慰的是,我带了随身听,里面放着我喜欢的《大海》。
时至今日,在异乡漂泊了整整十五年的我再回到故乡,周炎和大光都已经娶了媳妇儿,日子过得还算幸福。
再次一起坐上酒桌,大光和周炎觉得我当时一声不吭就悄悄消失了,太不够意思,一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死活要我说出来。还装模作样地发誓:老天作证,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可是当他们听了我的秘密,居然骂我是个傻逼。
气愤的我只能吃串儿板筋压压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