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想做好人,遗憾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好人”总是过不好这一生。
我和老公结婚之后,常常一言不合就斗嘴,偶尔没控制住场面,会显得火药味十足。有一次恰逢二舅妈在场,她惊讶于我对老公的“粗暴无理”,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在人前是不可以不给丈夫颜面的。”
我说:“我们这是平等交流。”
她说:“以前不管你二舅有多不是,我都会在人前给他留面子,从来不会跟他争辩。”与此同时,流露出几分得意的神情。
我诧异地说:“意思是说他不对咱还得忍着?那我的颜面就不重要了?"
她说:“嗯,最重要的是咱们做好了本分,就无愧无心。”
对,就是这句,舅妈最喜欢说的这句话:做人呢,最重要的是无愧无心。
随着社会财富的大量累积和文明的高度开化,新时代的女性拥有了前所未有的自主权和自我意识,不再依附于男性。舅妈至今仍未认识到,男权社会的那一套对她造成了怎样不可弥补的伤害,这种伤害在她眼里甚至成为沾沾自喜的筹码。
舅妈结婚的时候才17岁,当她还懵懵懂懂的时候就生了一对双胞胎男孩儿。她婆婆在医院打电话回家报喜的时候,二舅还赖在牌桌上下不来,他叼着烟潇洒得意地对牌友们说:“我家娘们一口气生了俩男孩儿,打完这局我请大家伙下馆子。”
公公在家里放了大半个小时的鞭炮,丈夫在牌桌上吆喝不已,婆婆守着刚出生的孩子笑得合不拢嘴。舅妈一个人躺在产房里气若游丝,脸色苍白,目光呆滞,没有初为人母的喜悦,更多的是从心底蔓延出一种彻头彻尾的麻木。
她用身体力行将这种麻木,诠释成——坚强。
在这个讲究坐月子的文化氛围里,舅妈的月子就坐了10天。在这十天当中,她自己挣扎着起来拖床下那流了一地的恶露;自己忍着开奶的痛苦没日没夜地照顾两个小婴儿;自己头晕目眩地在逼仄的厨房里炖娘家人带来的唯一一只鸡。
公婆忙着下地种田,丈夫守着他的挚爱小牌桌。
一个17岁的大孩子,几乎是独自艰难地哺育两个新生儿。由于产后修复不良,加上长期过度劳累,舅妈得了胃下垂和子宫脱垂。这些症状,给她的生活又抹上了几道阴影。
舅妈跟我说,双胞胎真的很难养,每次生病都是两个一起上,她常常忙得焦头烂额。在孩子们8岁那年,他们又再次同时发烧了,舅妈带着孩子到村卫生院看病,医生给开了几包退烧药。当天夜里,孩子们呕吐不止,舅妈慌了,赶紧叫公婆起来商量对策,他们叫大舅连夜开着三轮摩托车载她们母子仨到市医院看急诊。
两个孩子一起去,只有一个活着回来。
大宝是凌晨去世的,二舅也是在凌晨打完牌回家才知道这个消息的。
二舅看到舅妈的时候冲上去劈头盖脸就是好几个耳光,恶狠狠地责骂她:“你就是这样带孩子的吗!?”,舅妈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爬到大宝的尸首旁哭得撕心裂肺,嘴里念叨着:“都怪我,都怪我,孩子,让你爸打死我吧......”,若不是大舅拉着,二舅也许真会打死她。
大宝离世后,二舅更是变本加厉地打牌、酗酒,经常半夜才回家。舅妈每次都心甘情愿地把烂醉的二舅从大门口连扶带拖地抬到床上,帮他清理呕吐物、擦身子、换衣服,等二舅在翌日中午醒来时,舅妈早已为他准备好热腾腾的午饭。那时舅妈独自经营杂货铺,全家各项支出都是她在负责——包括小儿子的学费、二舅的烟酒钱。
二舅很有出息地在儿子18岁的时候得了突发性心脏病去世了。
舅妈再次哭得撕心裂肺,守着棺材在亲朋好友面前哭足了三天三夜,并给二舅办了体面的葬礼,全程尽礼尽数,众人皆叹她的重情重义。
那次过后,舅妈的视力大为下降。表哥经常跟我说,舅妈有时候做出来的饭还会夹杂着蟑螂腿什么的。
我问她:“你就那么爱二舅吗?”
她说:“做人要顾大局。”
哦,我恍然大悟,那不是爱。
巴尔塔沙·葛拉西安在《智慧书》说过——免费提供的事物必然是诡计。如果有人给你利益却不要求付费,事后他会要求比你想付给他的更加昂贵的东西。这就是讨价还价隐藏的问题,包括物质和心理两方面。因此,你要学会付费,而且要付以高价。
由此,我发现像舅妈这样的人,尤其是女人,还真不少。或许她未曾注意过,甚至不愿意承认——她一直在用自己源源不断地付出,向身边的人索取报酬。这个报酬,并不是金钱等一些形而下的东西,而是心理层面的。
物质的索取是赤裸裸的,心理的索取是隐秘而充满心机的。相比前者,后者更令人寒颤。因为物质实实在在,借一分还一分,而你永远不知道一个“心理索求者”的内心有多深,需求有多大。
为什么说一个“好人”总是过不好这一生?
因为,他们没有底线。
你要她生孩子她就给子宫,你要她通过奴役自己的身体为你赚钱她就努力卖命,你要她为了你的威望舍弃自己的尊严她义不容辞......
她付出的健康、付出的精力、付出的劳动、付出的金钱,这所有的一切,足以让她心安理得地站在道德制高点——我都将我所有的一切都奉献出来了,难道还有什么不对的吗?所以,不管发生任何事,哪怕我一声都不辩解,上天都会证明那是你们的错。
你让她为你付出了一切,你以为你赢了,其实她才是最大的赢家。
她什么都不求,只求一个无愧于心。这点,她得到了。
而一个人活在世界上,只为了证明自己是正确的,那该多可怕。
换句话说,这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
她将身体、人格、命运统统交于他人之手,由他人来指挥、操控,这个人常常是父母、丈夫、儿女或者其他与之有亲密关系的人。这样多简单,多一劳永逸啊,永远有人为自己的结局买单。
她活着,以一个“巨婴”的姿态依附在他人身旁。为了得到爱,掏空自己的所有,最终只剩躯壳,灵魂荡然无存。而又有谁,会真心实意地爱一具空壳呢?会有谁,在乎那具空壳的尊严呢?
收起你所谓的博爱,以一个真正的人的姿态爱自己吧。
自爱的人,才有资格说——无愧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