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了

2019年5月27日12:02分。她终于走了。

这之前的几天,她备受煎熬,身边的亲人,同样备受煎熬。

她在5月12日出院,然后5月13日夜里十一点多呈现昏迷状态,于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叫了120,送她重新回到刚刚离开的医院。

随120一起来的年轻医生在两分钟之内就判断出来她是肝昏迷。然后到了医院,接诊的夜班医生给出诊断——肝性脑炎。

浑浑噩噩的她,不认识我了,自己不会喝水了。喊她三次,能回答一次。午夜的医院安静的让人害怕,我坐在医生办公室里,安静的等待她的检查结果。

说不清什么感觉,迷茫,混乱,失措。先生12号将她接出院了才回京,14号又被我叫回来。我很怕她等不到先生见最后一面。医生说以她目前的状况,很可能就会一直昏迷状态,直到生命的终结。

可是她又一次清醒了,而且坚持了十几天才最终离去。离去之前的夜,她每十分钟要躺下或者要坐起,请的护工阿姨,每天都有黑眼圈。

她很疼,混沌中只呼唤着自己最信任的人,她的二姐。那位七十多岁的老人,将她从小惯到大,几近千依百顺,即便她恶语相向,尖酸刻薄,“二姐”却仿佛宠着一个任性的孩子,从来都是无底线惯着。

最后的几天,大夫让我签了两次病危通知书。先生日夜陪护,连护工阿姨的工作都做了。我却连在病房待一整夜都做不到。她的间歇喊叫,她每十分钟换一个姿势,以及先生通红着双眼嘴上不耐烦却按照她的要求陪她折腾,这些都不是我能忍受的。

于是,先生和她在病房里的一夜,我独自蜷缩在车后座上,半梦半醒的直到天明。雨落在车顶,滴滴答答的声音很好听。我安静的听着,不想去病房里看她被疼痛折磨,然后对着儿子喊“二姐”。

然后被先生赶回出租屋,好好洗漱休息。这一夜,我忐忑不安,连上厕所都握着手机,因为我和先生交代:她如果不好了,先给我打电话,然后再哭。

我心疼先生,从小到大没得到过像样的母爱,即便婚后我的母亲对他好过我,他依然有些拘谨,第一次面对至亲的离去,我只想陪着他,不让他一个人面对。

然后便是27号的早上,他让我去咨询殡葬相关事宜,我便知道,她不太好了。去了火葬场咨询之后,想马上去医院,但是哈尔滨的交通状况,比起北京的早高峰也不遑多让,心里焦急,却没有任何办法。

还好,等我赶到医院,找好停车位,去到病房的时候,她还在,只是已经濒临死亡。双目翻着白眼,嗓子因为有痰而发出了仿佛风箱的声音,而且,很明显,呼出的气息比吸进的多。

这样的她,身边只有五个人,护工阿姨占了一个名额。我,先生,她的二姐,还有那个善良的与我母亲年纪相仿却被我和先生称呼大姐的人。

医生护士都关切的问我有没有准备好衣服,并且值班的护士每隔几分钟就过来检查,只为了确定她的死亡时间。

中午12:02分,她咽下最后一口气,离开了这个世界。

先生与殡仪馆的灵车一起去安置她的遗体的时候,我在医院里办理各种手续,开具死亡证明,拿着出院证去排队等盖章,办理出院手续,等都办完了,我身心俱疲,步履蹒跚的走向车子,累到在车子里不想动。

一直到深夜,都感觉不真实。她仿佛一个噩梦一般,束缚了我半年的时间,与先生两地分居,自己一个人待在逼仄的小房间里,就连吃饭都是在床上放一个小桌子。

最近一个月左右,她都是医院,她的房间就在洗手间旁边,我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她,而她住过的房间,用过的东西,我从来碰都不碰。那个房间,我也从不进去,除非她要我带给她东西,我也会马上拿了就赶紧出去。

如今,我还是不喜欢那个房间。好在,月底租约到期,我便能永远摆脱这个地方,摆脱噩梦一般孤独煎熬的生活。

她被放在殡仪馆的小房间里,殡仪馆的司仪让出殡前去给她烧纸,当司仪看到只有我和先生两个人的时候,应该有些诧异,只是他掩饰的很好。

其实即便现在我也不知道出殡那天会有多少人参加,只是觉得那么自我的一个人,一辈子只活自己的一个人,身边这么少的人,真的有些凄冷。

她安静的躺在棺木里,脸色发黑,被病痛折磨瘦到没有一点肉的脸显得很小。看上去有些可怜。我抚着棺木,轻声说“妈,我来看你了。”然后安静的看着她,终于不再皱眉了,终于不会疼得五官扭曲了,也终于不再呼喊着“二姐”了。

这样也好吧,从最初的胃出血不能吃东西,到后来腹大如鼓,从日渐消瘦,到后来的小腿渗液,从每日唱歌,到后来连听的兴致都没,她的生活质量一路往下。如此,在另一个世界,她应该能继续她自私的生活吧。

却,还是要陪着先生去给她烧纸,走一遭流程。陪着先生流泪,只是,即便看着棺木里的她,那种不真实的感觉却越发清晰。毕竟在我的生命中存在了十个月的人,不可能马上适应。

只愿她来生能学会爱人,能学会如何做一个母亲,而我的先生,不要做她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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