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夏，常夏。”爸爸满面春风地走进来，“市一中录取你了。”

我从床上弹起来，接过爸爸手里查成绩的手机。369分，市一中的自主招生过了，意味着，如果我选择去市一中读书，那么在初三最后这段紧张的日子里，我可以不用学习了。

我记得这一天是2014年5月13日。

“你比高一铭高了10分，不过他也过了。他的理科综合比你高了三十分，但是文科综合比你少了四十分，所以你还是比他高十分。”

高一铭是爸爸同事的儿子，他也去参加了自招。

我把手机还给爸爸，脸上还残留着因为激动而升起的红晕。他出去了，我让他把门关上。

2014年那年，市一中的自主招生定在了5月1日，目的就是在中考之前选拔来自全省的尖子生。市一中是一个有着很长历史的老校，据说在2000年前后，尖子班里会有三十个人考上清华北大，竞赛成绩也无人能敌，一度称霸华北。这样说未免夸张，但至少能够称霸全省吧。然而时过境迁，随着省内一个无名高中的强势崛起，不断地刷新着高考成绩的高度和考上清北学生的人数，市一中就如同一头年迈的雄狮，再也无力站在高考的风口浪尖上呼风唤雨了。

可它依旧是省内的名校，我们市最好的学校。

记得4月30号晚上，爸爸跟我说，明天去考考吧，我给你摇卦了，成绩应该不错。

爸爸总是喜欢摇卦。

我迟疑了一下，说好。

其实我并不太想去，对于自主招生，自己从未做过准备，这样贸然去考，无疑是浪费了一天宝贵的复习时间。可我还是站起身来，简单收拾了一下明天去考试要带的东西，却在无意间拾到了一丝紧张与慌乱。

此刻，得知了成绩的我再次找到了这种感觉。

卧室里空荡荡的，我做到书桌旁，一只手托着腮，一只手上下摆弄着学习桌上的书夹子。我听到爸爸去了厨房，在嘈杂的油烟机声中跟妈妈大声地说着我的成绩，然后又回到客厅，发出了脱裤子时钥匙碰撞的哗啦声响。

这个声音我再熟悉不过了，听了十几年，每天都是这样。

如果我去市里上高中，这种声音大概就渐渐远去了吧。

不出所料，爸爸又推门进来了。我张张嘴，想责怪他又忘了敲门，然而没有说出来。

“常夏，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

“是去市里上高中还是在县里上高中。”

“我没想过，本来去自招也就是看看自己在市里是一个什么水平，没想到录取了。”

“我给你分析下。市一中确实是一个好学校，那里肯定比县一中的机会要多，眼界要宽，但是离家住宿也面临着自己料理生活琐事、想家等问题。县一中没有住宿问题，每天回家跟父母的沟通也比较方便，但是教育水平可能会比市一中差一点——”

“哎呀，你说的我都知道。”

我最讨厌这种没有明显好坏的选择了。

“你自己想想吧，我们尊重你的意见。”

门又关上了。

下午去学校我跟班主任说，我被市一中录取了。我问她有没有以前教过的学生去市一中读书的，我想了解一下市一中怎么样。

“没有，”她说，“不过你在哪里都应该学的不错。”

我初中成绩很好，十次有九次会是年级第一。在那个一个年级只有七百人，全校只有两千人的学校里，许多人都听说过我的名字。一次遇到一个不认识的人，知道我叫常夏后，说，哇，我知道你，在路潭县是叱咤风云的人物。

诸如此类的话，把那个只有十六岁的我置于虚无缥缈的高空中，享受过度的关注和夸赞，有时候甚至夸张到让我觉得这是一种隐藏在明媚笑脸下的恶意。

我跟李济琛说：“我考上市一中了。”

李济琛是我的同桌，我们关系还不错。

“那你是要去市里上学了吗？”

“我不知道，没想好呢。”

“好厉害！”

我笑笑，说：“你觉得我应该去吗？”

“既然考上了就去呗，别人想去还去不了呢。”

下课时我跟万依露一起去厕所，万依露是我初中时期的好朋友。

“我考上市一中了。”从厕所出来，我们手拉手走在小路上，我说。

“那你是要去市里上学了吗？”

“不知道，我还没想好呢。你觉得我应该去吗？”

“有点舍不得你，”我们停下来，她一只脚踩上了三角形的马路牙子，前后摩擦着，“但是咋说市一中也是比县一中好，这几年县一中越来越不好了，只要花钱什么人都能进。”

“唉，我也很矛盾啊。”

“不过，如果你去了市里，可别把我们忘了啊。”

她捏捏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