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
妈妈，难过时，我就想去等你
山路拐着弯，傍晚把我裹得紧紧的
河滩上的石头，像睡下的牛
我大声喊，叫不醒它们
妈妈，那是秋天凉爽的清晨
你翻过一座山，去安徽挑盐。眼看
傍晚就要越到晚上了
雏菊歪着脑袋，像我看她那样看我
妈妈，我的朋友不多，希望这几朵会爱我
我唱着十几年前的歌，倦鸟归林
一只蚂蚱跳在我身上，它没力气
再跳了。我和它说了会话
妈妈，你还没来，你也不会再来了
蚂蚱在我身上爬着，剩下的它，不敢再跳了
除了我，四周都是它的悬崖
少了你，剩下的我，也不敢再跳了
‖‖秋日
每当我心爱的人路过，我就
落下一些叶子来
把攒下来的日子攒老些，多打发些，陪她
像掉一些头发，白一些头发，陪她
当她抬头，我就再使劲摇一摇
把最后一支舞跳给她，空中的舞蹈，有些乱了
我真的没学过，这一次性的舞蹈
像蜜蜂只有一次蜇中的机会
只死一次
她低头，我的舞也该停了
我的落叶铺在她的脚下，一路金黄
她踩着踩着，能听见我细语，软软的
她踩着一部分的我，走远了
‖‖老屋
雪花飘一阵，不吭声的村子也会响一阵
锄头、镰刀和饿殍都是响器
爹娘曾经也是，在日子里响
在柴米油盐间响
在病床上响一阵后，就不响了
然后，被响器合伙送走，不响了
连老屋也不响了，老去就老去了
雨痕是它的白发
楼板与楼板间的松动是它的骨质疏松
听听，它关着门，患上自闭症
只有我每年回来哭一次，它才响一次
‖‖街上
秩序令人心安，鸟偶尔在天上
它们歇息的树枝，静谧的规则
隐藏着温暖的羽毛
它们的叫声和树枝的叫声
都交给森林
森林交给山川，河流经过它的
体内，像流动的血管
黑白的轮换，我们的天晴和萤火之间
习惯用睡眠来停顿，除非
你已经悲伤，和蜡烛一起失眠
那么近的街道，我们每天路过
人群纷纷攘攘，没有一句话是和我说的
‖‖牢笼
当它升起，我愿意相信，它已经把
一个节日的全部意义交给我了
它弱化了光，让
黑夜有了黑夜的形状
抬头就可以看见
看见它在你窗前的样子
也该是我窗前的样子
窗内我们写不同的信
一封去你那，一封来我这
像月光下的两对翅膀，交错着飞
写信的时候，总有一阵迷雾
从信纸间升起
那些重重的，胖胖的事物，会伸手抓我
我因而会成为谁的猎物呢
月亮形成的镜面里，关着的我
也关着的你。原来
世界是这么大牢笼，我们隔着天涯、海上
借月亮探视对方
‖‖月上柳梢头
黄昏将余晖按下去
月稀释了什么，又
强化了什么呢？窗前
许是一个传说给了它桂花的香气
已是第三波桂香了
飞流一样，银河一样落下来
孤独何止三千尺，何止三千丈
以至于举起的头又被浇下
将月光误会成霜
以至于不敢再次举头
以免看见的是自己的白发，忧愁
以免黄昏后，约定的人没有出现
白瞎了那柳梢头的明亮
‖‖照片
影子垂直于水
固定好流水的方向
垂直于桥上的人
扛着锄头，牵牛，挑担子
他在水的影子里是不会老的
照片一样，只是那样的日子
风吹雨打后，有些旧了
令我想起爷爷泛黄的麻衣
他死了已经十五年了
投胎重新做人，也快十五岁了吧
比我的孩子大十岁
他肯定转念，投到了别家
或者放弃了做人的念头，成为了石头
他生前是个石匠
喜欢和石头呆在一起
石头们也喜欢他的敲敲打打
石头从石头里面蹦出来
就成了狮子，猴子……
所以，爷爷的死也有些旧了
他的死，挂在墙上皱巴巴的照片里
十五年了，照片一样
没了敲打和动静，有些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