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夫已经醉到摸不清门的方向了。
他身材臃肿,下巴长满了乱糟糟的胡子。漆黑的皮甲勒紧了他那挺起来的肚子。他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像个滚动的炭球。他双手在空气里摸索着,终于是抓住了大门的门框,却在台阶处一脚踩空,“咚——”的一声,狠狠摔在了地上,尘土飞扬,一时之间竟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酒馆大堂坐满了人,可迪夫这个样子实在太显眼了,此时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睹这一过程,目光集中在了酒馆门口处。
“嘿!迪夫!骑士酒馆要塌了!”不知哪里传来一略显稚嫩的叫声,人们紧跟着大笑起来。
“酒馆管事大人可不在乎你是不是黑骑士,再喝酒影响酒馆的形象,以后你连门也进不来咯!”
听到周围人的嘲笑,迪夫酒醒了一半,他这才回过神来,自己庞大的身躯堵住了大门,酒馆外不远处的一些农夫与逛街的小姐都对自己指指点点。他缓慢从地上爬起来,拍去了身上的泥土,也不知是醉了还是感觉到了自己的尴尬,迪夫脸涨得通红,他冲着大堂内的众人摆了摆手,嚅喏地说:“迪夫……迪夫感到很抱歉!”
又引起了一阵哄笑。
“也不知黑骑士怎么招了他。”
“你可别看迪夫样子憨傻,他力气大着呢,还记得亚斯兰蒂大教堂前那座女神像么,听说他单手就能举起来。”
“我倒是觉得他是达内尔大人的私生子……”
“你可别瞎说,小声点……”
“哐当——”
嘈杂的酒馆内突然传出金属碰撞木板的声音,在这喧闹的环境里本不该有人注意,但不知怎的,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像是波涛汹涌的海面被一块不大的小石子坠入后变得风平浪静。
众人齐刷刷扭过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你们,能不能安静一点?”
在昏暗的阴影里,站起来一个瘦高的男子,和迪夫体型正好相反,他瘦的如一节竹竿儿,整个人藏在同样的漆黑皮甲下,甚至连脖子都被立起来领子的披风包裹住。他头发看起来很乱,两鬓已经泛灰,脸色和唇色都显得非常苍白。他脸颊上有一道很深的伤疤,眼眶深陷,但眼睛却异常明亮,此事透着一种慑人的光芒。
“黑骑士的行事习惯,你们这些没长大,没见过血的自由骑士们,还没有资格说三道四。当然,我不介意让你们见一见血。”
幽幽的声音,像一潭冰冷的死水。他一脸阴翳的表情,仿佛使本就因大雨而潮冷的空气又冷了几分。他像是躲在酒馆一个不起眼角落的鬼魅,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和着酒香在空气里扩散开来。
他慢慢地一步步走向迪夫,人们这才看到他藏在腰间的长剑,露出的剑柄上镶嵌着如夜空般乌黑明亮的宝石——这是黑骑士的标志。他边捡起迪夫落在地上的毡帽,边轻轻说:“迪夫,你喝醉了。跟我过来,别在那里丢人了。”
像是一双大手捏住了人们的喉咙一样,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这个男人掺着满脸通红走路摇晃的迪夫从身边走过,回到了那不起眼的酒馆角落。
“欧内斯特,你吓坏我的客人了。”
头顶上传来的声音又如另一个透明的大手,将那个捏住众人咽喉的手拍开。所有人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酒馆楼梯上,一个高大男子的身影模糊出现在楼梯阴影里,他穿着银白纯色的长袍,看起来普通的衣物在其身上却显得整洁而高贵。他腰间别这一块小木牌儿和一把细长的古银佩剑,手里拿着账本,一脸和善地走下来。
骑士酒馆在亚斯兰蒂的领地上存在了很久,似乎久到有关骑士的起源。古老的酒馆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专门负责的人进来翻新。在整个亚斯兰蒂的历史上,它是仅次于亚斯兰蒂大教堂的存在。无论是内部政变或者派系之争,还是与外界灵巫族维持数千年的敌对战争里,内忧外患丝毫没有影响骑士酒馆的生意或者地位。与神秘的酒馆本身相比,历来任命的酒馆管事大人似乎更加神秘。
众人并不知道这位新上任没多久的酒馆管事是什么身份,但好在他比上一任更和煦且不动怒。整个人如卡其内尔山山腰处温泉般高雅而平和。
众人只知道他单一“洛”字,众人都叫他“洛大人”。
“洛大人,你知道燃命骑士的荣耀不容侵犯。”欧内斯特冷冷道。
洛大人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轻轻说:“收起你那凶狠的表情,这些都是小孩子,你跟他们计较干什么,别摆着燃命骑士的臭架子。”洛大人回头挥手示意众人继续干自己的事情,“教皇大人上任的时候还说过要人人平等呢。”
所有人都恢复了之前的状态,但声音都小了许多,连笑声都小心翼翼起来,此时那个角落却变得让所有人忌惮,不时有人望向那里。
“平等?公平?想必大人比我更清楚,有阶级存在,就不会平等。”欧内斯特一脸的无所谓。
经营酒馆首先要的就是会察言观色,即便本身地位远高于在座的客人,但洛大人有自己的原则,一切以客人需求为主,面前的欧内斯特就是其中一位。
“擅长杀伐的黑骑士看来还是需要学习一下如何与人相处。”
欧内斯特扭头看了看趴在圆木桌上正昏昏欲睡的迪夫,嗓音嘶哑:“我可不像迪夫这个傻胖子一样。”他拍了拍腰间的长剑,“与人相处,不如剑下见真章。”
洛大人笑而不语,他知道这位看起来凶恶的黑骑士其实只是外冷内热的铁汉子,曾为了保护里奥尼亚的平民使得脸上落下了无法修复的刀疤。至于身旁这位憨傻的胖子,他看不透。
真的只是一个力气大的白痴么?如果一切都是表象的话,这就有些恐怖了。
欧内斯特脸凑近洛大人,举着酒杯问:“阿诺德大人召集黑骑士来这里,究竟是什么事情?洛大人如此神秘,想来知道些内幕吧。”
“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你,何况,我这个小人物哪能揣测骑士团燃命师大人的意思呢?”洛大人拉开椅子坐在欧内斯特对面,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个酒杯,拿着酒壶倒了一杯酒,“里奥尼亚有人并不该活着,可他却活着了。”
“什么意思?”欧内斯特一脸疑惑。
“作为燃命骑士的一员,你要做的是听长官的命令,该问的问不应该问的就不要问。还有,照顾好自己身边的这个傻胖子。”洛大人饮下一杯酒,站起身,意味深长的说,“雨下了好几天了,缇棂真是越来越潮湿了。”
欧内斯特看着洛大人转身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他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好兆头,多年的经验让他不得不小心起来。他知道灵巫族愈来愈蠢蠢欲动,可现如今这些自由骑士们就是一群只知道饮酒与玩乐的蠢货,估计一发生战争便会吓得尿裤子。而恰恰这诡异的时期,又给自己不知所以的任务。若不是对阿诺德大人无条件的信任,他早就冲进骑士团总部内询问缘由了。
“欧内斯特,迪夫还想喝酒。”
欧内斯特看着身边这个庞大的却像小孩一样冒着鼻涕泡傻胖子,无奈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