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槟杯沿折射的光斑在蓝雅眼底跳动，像一把碎钻石撒在视网膜上。她眨了眨眼，那些光点便游移到对面年轻女孩光滑如瓷的脸颊上。女孩不过二十四五岁，正眉飞色舞地谈论着元宇宙概念在空间设计中的应用，苹果肌随着笑声鼓起完美的弧度。
"蓝总监，您觉得虚拟元素会取代实体空间设计吗？"女孩突然转向她，睫毛膏刷出的扇形阴影下，眼睛亮得刺目。
蓝雅无名指下意识摩挲着杯脚——那里曾有一枚婚戒留下的压痕。三十二岁的皮肤已经开始背叛她，虎口处两道细纹在灯光下无所遁形。"任何媒介都是工具。"她听见自己用导师般的口吻回答，"重要的是理解空间的本质需求。"
宴会厅的空调打得太低，蓝雅拢了拢米色西装外套。这件Max Mara的驼色战袍是她离婚后买给自己的礼物，剪裁利落得能藏起所有软弱。但此刻它裹住的躯体却像一具正在风化的石膏像，在周围蓬勃的青春气息中格格不入。
"我去透口气。"她对女孩笑了笑，唇膏黏在杯沿，留下一道玫瑰色的唇印。
露台门开合的瞬间，潮湿的风卷着雨前特有的土腥味扑面而来。蓝雅深吸一口气，感觉胸腔里那团郁结的闷热稍稍松动。远处天际线被闪电劈开一道惨白的裂缝，五月的雷雨来得又急又猛。
第一滴雨砸在栏杆上时，她注意到了楼下那个身影。
年轻男人站在不足半米的屋檐下，昂贵的藏青色西装外套举过头顶，却挡不住斜飞的雨丝。布料很快洇成深黑色，贴在他绷紧的背部肌肉上。蓝雅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栏杆上敲击，与雨点渐密的节奏重合。
电梯下行的三十秒里，她对着金属门整理了三遍衣领。门开时一阵穿堂风掠过，带着雨腥味的空气让她想起女儿小雨昨晚摊在阳台未收的水彩画——被雨水晕开的蓝色颜料就像那个年轻人此刻浸透的衬衫。
"需要帮忙吗？"
黑伞"啪"地撑开，隔出一方私密空间。年轻人转过头来时，一滴雨正顺着他的眉骨滑落，在睫毛上悬成透明的水珠。
"谢谢，我在等..."他的声音被雷声截断，慌忙后退时踩进水洼，裤脚溅上泥点，"该死。"
蓝雅注意到他腕表是积家Reverso，离婚律师前夫也戴同款。但这个年轻人翻转表壳的动作带着不经意的洒脱，不像陈明总刻意把logo转向外侧。
"楼上有个设计行业酒会，"她将伞柄向他倾斜，"可以先上去避雨。"
雨水顺着他的鬓角流到下巴，在喉结处短暂停留后没入衬衫领口。蓝雅突然意识到自己目光停留太久，急忙补充："我是蓝雅，室内设计师。"
"周煜。"他接过伞时小指擦过她手背，触电般缩回，"摄影师，主办方请来拍些素材。"
电梯镜面映出他们诡异的倒影：她一丝不苟的盘发和珍珠耳钉，他湿漉漉的额发贴在眉间，像只被淋透的大型犬。蓝雅盯着楼层数字跳动，闻到一股淡淡的雪松香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混着雨水的清冽。
"您做过'时光叠影'那个别墅项目吧？"周煜突然开口，"主卧那面透光混凝土墙，早晨阳光会在地上投出十字架形状的光影。"
蓝雅惊讶地转头，鼻尖差点蹭到他肩膀。那是她离婚后接的第一个项目，业内评价两极分化。"你见过实景？"
"只在杂志上看过。"周煜眼睛亮起来，雨水顺着他的锁骨滑进衬衫深处，"但我拍过类似材质的老教堂，光透过镂空墙面的变化..."他双手比划着，腕骨凸起的弧度让蓝雅想起小雨玩坏的木偶关节。
休息区的落地窗将雨幕框成一幅动态水彩。蓝雅递去一叠纸巾，注意到他接过去时指尖有长期按快门留下的茧。
"这张很有趣。"她翻看他抢救出的作品集，停在一张改造中的老厂房照片上。生锈的钢架与新安装的玻璃幕墙重叠，黄昏的光线将两种材质熔成琥珀色。
"其实缺了点什么。"周煜倾身指给她看，发梢的水珠滴在纸页上，"如果能拍到您设计的家具放进去后的效果..."
他靠近时带来的不止是湿气，还有某种鲜活的生命力。蓝雅发现自己在数他说话时睫毛颤动的频率——上翘的弧度让眼睛看起来总像在笑，与陈明总是下垂的严厉眼型截然不同。
"你多大了？"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周煜正在擦拭镜头的动作顿了顿："二十五。怎么？"
"没什么。"蓝雅用拇指抹去杯壁凝结的水珠，"只是惊讶这个年纪就有这样的观察力。"
"年龄和视角深度又不成正比。"他笑着摇头，一滴水从发梢甩到她手背上，"蓝总监看起来也不过二十七八岁。"
明知是客套话，蓝雅还是感到一阵微妙的愉悦。她看着周煜弯腰整理作品集的背影，衬衫湿透后透出肩胛骨的轮廓，像一对收拢的翅膀。
午夜钟声响起时，雨已经停了。周煜坚持送她到停车场，湿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留下深色脚印。蓝雅的车是低调的沃尔沃XC60，后座还扔着女儿的毛绒玩偶。
"下周我的新展在798开幕。"周煜突然说，手指在车窗上敲出摩尔斯电码般的节奏，"如果蓝总监有兴趣..."
"把邀请函发我邮箱吧。"蓝雅递出名片，故意避开他的指尖。
后视镜里，周煜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融进夜色里。蓝牙音箱自动播放起小雨最近痴迷的儿歌，蓝雅却想起周煜腕表秒针走动的细微声响——像某种倒计时，又像心跳加速的节拍。
红灯亮起时，她发现自己正用左手抚摸右手手背——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年轻人接过伞时，小指触碰带来的细微战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