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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父亲收拾旧屋子时,儿子小树发现一本《孙子兵法》,书页泛黄,纸张发软,一翻就要破的感觉。书是装在一个用黄布做成的小包里,包的大小刚好装得下这本书,材料是从哪个旧军装上裁下来的一块布。
老树看到儿子手里的书,笑一下说:“在边防巡逻的时候,那时候的老班长复员走的时候留给我的。”
老树不识字,参军后在部队扫盲班开始学习写字。他应该读书的年纪是解放后第三年,家里只能供得起大哥一个人读书,他不能下地挣工分,只能在家里给大人做饭,再照顾更小的弟妹。他九岁的时候,家乡要修一座大型水库,因为个头高,他冒充十二岁来到工地给家里挣工分。他的队长是个复员军人,为人板正,言行就像老树在工地上看的露天电影战争片里面的英雄。老树开始处处以队长为标杆,待人真诚,干活不惜力。而队长也注意到他。他来报道的第一天,为了被子不被雨水打湿紧紧把被子护在怀里(其实只是一床破棉絮),自己却被淋成落汤鸡,他吃馒头时眼睛里泪光点点,一问才知道是他第一次吃白面馒头。四年后水库竣工,看着不舍得离开的老树,队长以全优的劳动评语推荐他参军。
他牢记队长的嘱托,参军第一件事就是入党,要写入党申请书就要认真在扫盲班学文化。他运气好,在经常想念队长的时候身边有一个关心他的班长。他给队长的第一封信是在班长的指导下写的,他写的第二篇文字就是入党申请书,班长帮他改正的错别字。
老树会一些俄语,是在边防巡逻的时候学的,因为河对岸就是苏联士兵,有时候对面的士兵说话他们都能隐约听到,班长说多学点东西总是没错的。
老树再一次感到揪心不舍的时候是班长转业离开。黑暗里,他偷偷看着第二天就要离开的班长。班长翻个身,看到他亮晶晶的眼睛。他们同时悄悄坐起,班长从枕头下抽出一本书递给他。
“直到班长去世,我也没有能读懂这本书。”老树摩挲着那本《孙子兵法》。
老树认识的字足够他写信看书,这本兵法书里面有许多古体字他却不认得,为此,当年,他省下津贴买了一本字典,逐字对照学习,字是认得了,组合起来的意思他却又不知道。
后来,转业、工作、成家,那本书就一直放在了他的黄挎包里。有了树嫂后,这本书就有了它专有的布袋。
老树在部队住了六十年。开始,他是单身一个人,虽然脱下军装,可还是在部队工作,他认为自己还是部队的一员,每天看着朝气蓬勃的年轻军人接过他亲手做的饭菜,他内心里无比自豪。他给队长写信说,那时候他能感到队长当年对他的那种感情。后来,他有了自己的家,但还是隔三差五住部队的宿舍,他说听不到军号心里空落落的。再后来,他干脆把家搬到部队,大家都叫“部队大院”,他还是一如既往喜欢说他家在部队。
几十年间,这个部队后勤医院扩建、改建多次,老树也先后搬家四次,从土坯营房到砖混结构平房,从老式楼房到新楼房,每搬一次家都会有许多旧东西被丢掉,但是那本书一直都在。
队长去世的时候,老树赶去山东,在队长灵前,他默默汇报,他学会的字越来越多,而且还学会了书法,他已经做了五个同志的入党介绍人。他成家了,以后要让孩子多多读书。
班长去世的时候,他赶去河南送别,带着他的书法送给班长,临走时他说:“班长放心,我一直都是兵。”
军队房改,按照规定老树分到一套西安的住房,一位不够资格的同志,儿子在西安读高中,老树知道那位同志苦苦争取无果后让出了自己的分配房,他名下失去了部队住房的资格。他带着老伴乐呵呵看房,买了小居室,装修搬家,那本兵书被小树发现。
“家搬完了,你要帮助我读懂这本书。”老树给小树下命令。那天,他给小树讲观看阅兵仪式,那些个战机、导弹、无人机,他记不住型号,只知道拿出手的都是大国利器。振奋之余,他重新提起那本书。
老树守了一辈子作为军人的信仰,他说离开部队,听不到军号了,可自己不能忘本,他是一名军人,不是曾经,是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