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七十七个雪夜过来,这是第一道光。
他总算是回到了日夜思念得神魂颠倒的地方,尚且可以称为家。四周的除了这道光照着空气中漂浮的棉絮和木桌上薄薄的一层灰,还有雕刻着玫瑰图样的窗上早已被晒干的虫卵,他就找不出什么变了的地方,连茶几上年前馊掉的橘子都如走前一样被随意搁置着,如一个个腐烂的灵魂。
唯有角落里一株青稞,耐得住寒冷,如一团野火般撕裂着生命。
信在世时的最后一个雪夜,叮嘱过他,一定要把简讯传达到,一定要替她好好活下去。静默的夜,他发了疯似的阻止着,不接受如青稞般的灵魂瞬间化为紫色桑烟,沉入深渊的梦魇。那也是他最后一次同悲怆呐喊,响彻长空。
信死后,他的躯体便如那些连蚂蚁苍蝇都不愿啃噬,不愿靠近的长满霉菌的橘子一样被长久遗忘。
简讯中提到,“你觉得自己是个怎样的人?”太久没洗而凝成条的头发,长满刺的胡须,满脸油垢,他自己也记不清曾是怎样一个人了,只记得是个丢失了信仰的男人,在被回忆渐渐磨蚀,迷茫的于雪夜深处寻找着自己的归宿,就像信已经拥抱了自己的灵魂一样。
“深情即是一桩悲剧必得以死来句读。”
一月的寒风裹挟着被揉得细碎的雪花,飘落在草原上,落在他的指尖和发梢,还没来得及捧住,没来得及欣赏它镂空花纹勾勒出的精致轮廓,就在掌心化做了柔软的一滩水,接楔着彼此的温度。就像信对于他来说一样,已永远融进了他的血液。
沉默的冬青稞在无声中崭露锋芒,在寒风中摇摇欲坠却又傲然屹立,如同极光那在苍穹盛情又滚烫翻腾着的生命力。是啊,作为一名军人,他的心里总算是有些骄傲的,他本就该是冬日里的青稞,不趋于邪恶势力,以及携带天生傲骨。如此便被赋予了生命之热烈的意义,也在这广袤无垠的黑暗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希望,无声的言语在空气中绵延悱恻。
信,是你吗?
他打扫好伏满灰尘的木桌,扔掉了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生锈的剪刀,清理掉干瘪刻在浮雕玻璃窗上生硬的虫卵的涂鸦,茶几上换上金黄色的新鲜橘子,雪早就停了,窗外的黄昏仍旧排燕齐飞,夜晚仍然群星闪耀,这一切都与七十七个雪夜前的景色一样。
就这样过去了两月,他穿上正装,在花店精心挑选了一捧花,走进墓园里她的墓碑前,深情的看着碑上的信嘴角挂着笑的照片。这是几月里难得的晴天,光从树叶罅隙里穿过,氤氲的风吹着,为阴阳两隔的人献上一首骊歌。
他在墓碑前放了一捧勿忘我,他所想传达的话,如细碎满贯的花语,“永生的爱,浓情厚意,永不变的心,永远的回忆。”
拖风寄讯吧。
男人转身走了,高大的背影依旧如照耀雪山之巅的金色日光,棱角似乎被岁月磨合得更有味道,挥挥手,他的灵魂本该滚烫,在生与死的摆渡间呐喊,冲破,他本该如此。
在这之后,他穿上袈裟,从此戒荤吃素。朝朝暮暮,也依然为他的有情人守候着,定不负他一往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