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故事14】
1
有一段时间，我经常和老邢和大颖去吃璧玉火锅。老邢爱吃涮羊肉，大颖爱吃羊蝎子，我两个都爱。璧玉火锅满足了我们三个南方人对羊肉的所有需求。
老邢一直不理解大颖爱吃羊蝎子的原因，他每次看到正在啃羊骨头的大颖，都会皱很久的眉头。大颖这时候就会说，看什么看？看不惯美女啃骨头啊。老邢说，确实看不太惯，而且你的口红都印到骨头上去了，骨头不会变成桃子味的吗？我说，你怎么知道她的口红是桃子味的？老邢说，我闻出来的。我说，口红的味道也能闻出来？大颖说，他偷看了我口红的色号，上次我生日想给我一个惊喜，结果送了个我已经有了的。老邢说，口红嘛，用完了总还得再买，存着呗。大颖说，我就从来没有用完过一支口红。老邢说，你太浪费了……
从我们大三在一节选修课上相识开始，再到我们散到世界各地读书，再到我们都回到上海工作，差不多六年的时间，我们聚餐的地点只有璧玉火锅。羊肉，确实是很难拒绝的聚会理由。
2
我们仨是在一节选修课上认识的。我们本科的学校，要求学生必须跨专业选择选修课，于是那门名叫“园林设计入门”的选修课，就云集了来自士农工商各个学科阶级的学生——因为没人觉得“园林设计入门”属于本专业的课程。我们仨经常相会于教室最后一排。我打游戏，老邢背单词，大颖听课。本来我们互不相识，直到有一天，老邢在课间休息的时候坐到我边上，跟我说，兄弟，帮我个忙，我想认识坐边上那女生，一会儿我跟她说几句话就走了，她肯定会来问你我叫什么名字有没有联系方式，你就把我的名字和电话告诉她，来，这是我姓名联系方式。我说，如果她不问我呢？老邢说，不可能，你就传达一下就行。
等大颖回来后，老邢跟她说了几句就走了。过了一会儿，没想到大颖真的来找我了。
请问，你知道前一节课坐这儿的那个瘦瘦的男生叫什么名字吗？大颖问我。我说知道啊，他叫老邢。那，你有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大颖继续问我。我拿出纸，把老邢刚才给我的号码写了上去。
老邢一直不告诉我他那天对大颖说了什么。直到有一天，在我以“这顿饭我请”作为添头之后，大颖终于慢悠悠地告诉了我，也没啥，就是让我帮他签个到，但他也没告诉我他的名字和专业班级。
那你为啥这么热心帮助他啊？我问。
老邢长得还不错啊，何况我那时候也单身，给自己一点机会呗。
老邢在一旁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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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事实上老邢和大颖谈恋爱得等到那次园林课的差不多两年之后了。那次课之后，每周下了课我们都会去相约一顿夜宵，三个大鸡腿，两碗大肠炒饭，一碗爆炒螺丝，三个人吃饱，然后在宿舍的十字路口道别。
第一次去碧玉火锅，源于一次我们去上海看的演出。那是一次两个乐队的联合演出，老邢喜欢乐队A，大颖喜欢乐队B，我两个都爱。演出结束之后，三个饥肠辘辘的人在繁华的大城市寻找夜宵，璧玉火锅就是在那时成为了我们的交集。
我觉得你喜欢的那乐队不太行，都没人唱歌。老邢说。
你懂啥？摇滚乐又不是只看歌词的，你知道吉米亨德里克斯的吗，土炮！大颖说。
那歌词体现创作深度啊，光拿吉他弹两个音，不算啥本事。老邢说。
好了好了，就你这态度还是要追姑娘的态度吗？我说。
就是，我男朋友就随我，跟我一起听我喜欢的乐队。大颖说。
那他怎么没来啊！老邢说。
我让他别来的。大颖点了根烟，吐出一大口烟雾。
2012年的时候，我们刚认识一年，那时候老邢和大颖都有着各自的男女朋友。不过大颖自从谈了恋爱就开始抽烟，接着老邢也开始抽。我夹在他们两个烟雾之中，有时候觉得自己和他们的距离挺远的。
你啊，应该也学着抽一抽。大颖说。
4
等到我学会抽烟的时候，老邢和大颖就开始恋爱了。
以前我们仨出去玩的时候，订两间房，我和老邢一间，大颖一间。老邢晚上抽烟，熏得整个房间都是烟味，我受不了。等到我也学会抽烟的时候，老邢就和大颖一起住了，剩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对着台灯吐烟圈。
我觉得你们俩恋爱，很影响我，我都不太想和你们一起来吃饭了。我说。
不行不行。你看，我们俩来吃，点两斤肉两斤羊蝎子，我吃肉她吃羊蝎子，都吃不完，只有带了你，三个人4斤肉，正正好好。老邢说。
你们少点一些不就行了……我说
少点了吃不饱啊。哎呀，没人嫌弃你，就你自己嫌弃自己。大颖说。
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涮羊肉和羊蝎子两个都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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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恋爱之后，我们就很少去璧玉火锅了。人从朋友到恋人之后反而多了很多顾虑，比如每次约会不该都去昏暗的羊肉馆子，或者说，每次约会不能都有第三个人在场，无论这个人是多好的朋友。
我也不再会约他们俩的某一个人单独吃饭了，否则总显得在隐瞒什么，虽然也确实没有什么值得隐瞒的，不过无所顾忌的友谊关系就这样被恋爱摧毁了。
我试图找新的朋友一起去吃璧玉火锅，不过人过了一定岁数之后，就很难找到能陪你去吃破败馆子的朋友了。城市里的饭局，大家都喜欢金碧辉煌的商场，或者没有温暖食物的网红店。
无论以后你们俩怎么样了，我都不会在故事里给你们一个好结局的。我说。
你故事里的恋爱关系本来就没有啥好结局。老邢说。
等你有了稳定的恋爱关系，就可以把我们的结局改改漂亮了。大颖说。
确实很麻烦。作为他们俩的朋友，我希望他们能一直好下去；但作为他们俩共同的朋友，我希望我们能多一点吃璧玉火锅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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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等他们分手了之后，三个人再一起吃饭确实有点奇怪了。
三人的微信群解散之后，就变成了我和老邢还有大颖单独的聊天，这种对话通常是这样的。
明天出来吃饭吗？老邢问。
明天出来吃饭吗？大颖问。
好啊。我说。
你问问她有没有空。老邢说。
你问问他有没有空。大颖说。
有时候我觉得朋友似乎就是充当这样的角色的，有时候我又觉得似乎只有我才能忍受他们俩的这种关系。一直到后来，这种有点尴尬的饭局被他们后来的未婚妻/夫发现了，也不知道为啥，他们的未婚妻/夫觉得我是这种饭局的始作俑者，就是我怀着不怎么善良的目的，约他们一起吃饭。
唉，我能有什么目的呢？希望他们在各自的婚礼上私奔吗？他们是不是权利的游戏还是倚天屠龙记看多了？
我从来没啥想法，只是希望朋友们能开心。
但我也发现，每次我这么想的时候，自己也怀揣着恶意。
7
大颖宣布订婚的那天，老邢约我吃了顿璧玉火锅。这次他没让我叫大颖。
差不多了，也不是非要三个人一起吃。老邢说。
我们也确实很久没三个人一起吃了。我说。
我觉得他挺消极。但诸如“你们俩都结束了”“该向前看了”这种话我也说不出口。
她朋友圈的订婚照很好看啊，未婚夫也很可爱。老邢说。
啥，她朋友圈的照片根本就看不清未婚夫的脸吧…我说。
你就是太直男了，怪不得一直没对象。老邢说。
那是我和老邢最后一次在璧玉火锅吃饭。
7
老邢结婚前，大颖让我给他带一份结婚礼物。为此也在璧玉火锅请我吃了顿饭。
我说，结婚送个礼物，你可以自己去呀。大颖说，不行，我怕他老婆和我打起来。我不响。大颖继续说，再说，老邢也没叫我啊。我说，不瞒你说，其实老邢也没叫我。大颖说，啥？就因为他老婆不喜欢你啊？我说，还不是因为你……大颖说，也太差了，至少结婚得请一下呀，你又不会和他老婆打起来。我说，哎算了算了，我也能理解。这个礼物我帮你找个朋友送过去吧。
事实上大颖结婚也没叫我，可能她忘记了，也有可能是我某次在碧玉火锅吃饭的时候跟她说，你以后结婚千万别叫我……
也是，这种友谊基于什么原因才会很稳定呢。
那是我和大颖最后一次在璧玉火锅吃饭。
8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老邢的孩子已经出生了。大颖的朋友圈一年没更新了。我不知道他们的近况。
有点破旧的、灯光昏暗、但是味道不错的璧玉火锅还开着。还会有人在那里相聚相散。
希望他们都能再有陪他们一起去吃璧玉火锅的朋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