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城墙上着火了。
棉袄,高跟鞋,大衣和口红。人们挤在城里看着。吵。
城墙根下的医院是绿色的,背面长满了爬山虎,现在只剩下一个强劲的藤。只有三层,人多的地方病很多,人少的还没有。挂号的窗口是开着的,生小病的家人们在排队。几个护士从楼梯上跑过,掉了一地针头,针管碰在地上,便是废了。楼梯很旧了,水磨石被磨得反光,但也有许多污点,医院的味道渗进石头里面很深。
护士的丝袜是新的,鞋是旧的,黑布上有很多灰和褶,脚踩在鞋里不安生,总是逛荡。匆忙弯腰捡起针头就下楼了。
一楼的偏门很破了,但还是很结实,旁边是太平间,一排一排的人体在床上和柜子里。很难见到完整的。很难见到人。躺下就不疼了。冷了就不慌了。
楼上是产房。新生儿都像小耗子,放在床头的小床上,产妇们还疼。奶水盛。
一排的小婴儿,皱皱巴巴,你在第五个,还不会笑,等着学习思考。神经元之间电流涌动,你是控制协调的。
老护士笑起来眼睛陷进皱纹里。手扶着床头。床头锈了很久了,但没有锈的味道,因为这里面都是医院的味道。人是在这种味道里面生来和死去的,如果有人真的出生和死去过。老护士给你打了第一针,最小的针头。真好。老护士觉得你真好,觉得你是这个冬天的一道光。
你的妈妈还在麻药里晕着。她很累了,浸在自己的汗水里面,身下的一个洞变得很大,黑漆漆的,好像要直通心脏。老护士笑得更开心了,走过去给你妈妈打了成为母亲后的第一针,手法温柔,针管比你的大很多了。『国家人丁兴旺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老护士低着头自言自语,她更开心了,觉得自己的生命意义伟大,『龙佑,龙佑』,老护士小声祈祷着走了出去,高兴。
当然人们每天都在说着龙佑,街头巷尾都是龙的装饰。你的城邦很喜欢龙,虽然没人见过。可后来你的老师总会告诉你很久以前是有龙在天上飞的,喷云吐火,只不过后来死在了海边,骨头变成了前线的堡垒。
可这些对你都太远了,你的神经元们还在兴奋地交流着,尝试去理解这个有光的世界。这个时候你感到了第一次好奇。为什么这个世界有光呢,刚才光去哪儿了。光在变。你的神经元们感到之前只是明亮的光,现在有颜色了。
窗外的消防车往城墙上喷出的水把阳光拆成了一道彩虹摆在你的脸上。
你饿了,开始哭。
消防车里的小伙子注意力很集中。他在做一件伟大的事情,他想。旁边是许多辆警车。
最后一辆开走了,掉头往城中心开。一两个十字路口之后破墙乱瓦逐渐变少,路开始变得好走,楼开始变高,街边的乞丐开始变少。十个十字路口开过之后遇见了第一家饭店,司机鄙夷的看了一眼继续开,抬头隐约看见了市中心的一片云雾。
就这样开了四十分钟左右,司机看到了自己常去的超市,停车买了避孕套和新的针管。出门可以看见市中心的那些高楼们了,司机松了一口气,回头差不多看不见城墙了,只能看见山,现在是灰的。司机点了一根烟继续开车,穿过了周围的商场和赌场们,路过自己家的时候没有注意,只管继续向市中心开。
这里街边的女人都高高的,裹着风衣提着小包,扭得自然。
绕过了许多高架和立交桥,车进了市中心一栋高楼的停车场。下了车司机好像整个人都变成了一件灰衣服,皮鞋踏着水泥地没有声音,混杂着许多白衣服红衣服进了电梯。四面都是镜子,头顶很亮,香。
电梯停在了熟悉的楼层,司机看出去感觉很满足,仿佛自己透过山能看见海一样。
地毯很软,在整个楼道里铺着,连接着司机老板房间的门,门里坐着她的爸爸,你当然是不知道的。
火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