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妈妈(一)
妈妈,你年轻时一张照片,只留下了一张,是登记照。
这张照片最少有50年了吧,照片中的你,是二十岁左右最美的年纪吧。
那时的你真好看,眉清目秀,皮肤白皙细腻,笑容那么明媚热情,一口牙齿多漂亮啊,真羡慕您,我的皮肤没你这么光洁有弹性,笑起来也没你那么好看。
虽然生在农村,可是你和三位姨妈,都生得很好看,在那个年代,你们肯定是村里的四朵姐妹花。可惜的是,不知是时代原因还是家庭原因,你们都只读完了小学,只有二姨上了一半中师据说学校关停了,没书读是那个时代的常态吧,如果你们生长在现代,聪明好学的你们,说不定会成为学霸呢。
不光是生的好看,在我的记忆中,你是那么聪明能干的。我的最早的记忆,是你带着我们姐弟两,还有外婆,我们四个人生活在一起,爸爸在城里当工人,他也是同乡人,当兵后转业成了城里的工人。
家里只有你一个劳动力,你要干四口人的农活,照料地里的庄稼,家里的牲畜,照料两个孩子和一个老人。可是我们的家里从来不像普通农家人那么凌乱,我们家的堂屋、厨房、睡觉的房间,从来都是干净整洁,我们的院坝,农具,柴禾都是整齐的堆放在屋檐下,地坝里没有满地鸡屎狗尿垃圾,连我们家的猪圈,也从来都是清扫得干干净净。我们的床铺,从来没有胡乱堆放的衣物,冬至来临前,你总会铺上当年新收的稻草,又软和又舒适。我们穿的衣服,也从来都是干干净净,记忆中似乎没穿过打补丁的衣服。你会在农闲时、晚上熄灯睡觉前,给我们裁剪、缝制衣裤,给我们做布鞋、棉鞋、棉袄,织毛裤,所以在那个常常可以看到冬天打赤脚的年代,我们最多就是上学时脚上生了冻疮,没有在寒冷的冬季瑟瑟发抖的记忆。
你会绣花。那时我们睡的枕套、蚊帐上挂的帐沿,都是你一针针秀出来的,为什么这些东西都没保存下来呢,那些画在我的记忆里,最多的是红梅迎春图,梅花枝头上的小鸟……
我们的地里,除了必须栽种的粮食,你尽可能的多种些蔬菜,空心菜、四季豆、豇豆、南瓜、青菜、儿菜、瓢白、萝卜、莴笋、莲白、菠菜、小白菜秧……在缺肉的年代,饭桌上有蔬菜也显得不那么荒凉。
你并没有因为地里劳作的辛苦,回家就胡乱弄点食物打发一家人。你会把清贫的饭食的饭食,也做得美味可口。我从来没有在亲戚和乡邻的家里,吃过比我们家更好吃的饭菜。所以在那时兴走亲访邻的年代,我最不喜欢走亲戚,我嫌人家的饭菜不好吃,嫌人家的床铺没有我们家的舒适,也不喜欢屋里屋外又脏又乱一不小心就会踩上鸡屎。
每年收的稻米,都等不到第二年新米收割,平常都要省着吃。你用红薯和大米做的焖锅饭,那叫一个香啊,水和火候都要恰当,不能太硬也不能太稀,更不要烧糊,只有微微的起一点锅巴,你是怎么在繁忙的农村,用柴禾做出这么那么喷香甜软的红薯焖锅饭的呢?没有菜也能吃两碗。
每年玉米成熟的时候,你抓紧短暂的时间,每天用石磨将新鲜玉米磨成糊,将一半玉米糊倒进烧开的水里搅散,再将剩下的玉米糊用勺子舀进翻翻涨的玉米羹里,做成玉米疙瘩。煮好后的玉米糊里飘着一条条的小疙瘩,再放一勺白糖,滋溜喝一口,又香又甜,再咬一口玉米疙瘩,软软糯糯,同一种食物,吃出两种风味,一点也不单调。
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做咸菜。你腌的大头菜、青菜、萝卜干,一揭开坛子,香味扑鼻而来。我就不明白,有的人做的腌菜,为什么总是有悬丝,吃起来一股不舒服的味道,像是变了质。我还记得你将芋头切成丝,不知怎么腌的,裹上炒熟的米粉,倒扣在菜坛里,吃的时候再取出来蒸(zha)肉,那独特的味道我也没在别处吃过。
你会腌一坛好吃的泡菜。都说腌泡菜挑手,你的手就是出泡菜的吧,腌的泡青菜、泡萝卜、泡豇豆、泡辣椒,又香又脆。没有菜吃的时候,你用泡青菜打一碗酸汤,就是我们的下饭神器。
你特别会点豆花。以前吃不起肉,按现在的话说,豆花就是那时的优质蛋白质。黄豆都是当年自家产的,没有往年的存留。泡豆子、推磨、用滤布过滤豆渣,再烧豆浆。豆浆烧开后,用胆水点豆浆是精妙所在。只记得你用手指挑起胆水,均匀轻巧的洒在豆浆上,洒几遍观察一下,也不知观察什么,然后会放下胆水,稍歇一阵又点一遍,如此反复三四遍,豆浆变成了棉絮状。你开始用筲箕压,动作很轻,也不知压了多少次,最后只记得豆花的味道,又白又嫩又绵实,沾上你做的鲜香的油辣子,每一次都吃得肚子滚圆。亲戚、邻居都馋你做的豆花,每当亲友上门,你也会不辞辛苦的推一锅豆花招待。
你做的汤圆,是我一生的怀念。快过年的时候,用自家打的糯米,泡上十天半月,再打成米浆,用棉布袋装起来沥干水,现在还能记得打开棉布袋时那股清香的米味道呢。你做的汤圆芯,我凭记忆尝试了无数次,都做不出你的味道。明明就是像你那样,炒芝麻、舂芝麻,搭配核桃、花生,猪油蒸,为什么就做不出你的味道呢?好想吃你做的汤圆,每看到这两个字,想起这两个字,我都捞肠刮肚的想。
你做的豆腐乳,自己压的豆腐,切成小方块,码在稻草上发酵好,裹上自己舂的辣椒面、花椒面,再裹上青翠的白菜叶,整整齐齐码进坛子里,最冷的冬天里,鲜香的豆腐乳下冬汉菜稀饭,开胃又养胃,可是现在外面卖的豆腐乳,怎么总感到很脏下不去口呢?
每年杀年猪,你做的腊肉、香肠、酱肉,又好看又好吃,你也不用秤,就凭眼睛秤重,肉的重量,盐、糖、酒的重量,你就靠眼睛,就准确的腌出不咸不淡恰到好处的腊肉香肠。我也年年做香肠腊肉,也做了二十几年了,仍旧有经常失误的时候。我也学着做酱肉,也像你一样将腌好的肉挂起来,隔天抹一次甜面酱,可是做出来的酱肉我一点不想吃。
你会做包子、馒头、花卷。我想不明白,这些你都是跟谁学的呢,自己琢磨出来的吗?幼年时我记忆中家中亲属并没有谁会做,90年之前面粉并不常见,只有每年小麦成熟后,交完公粮有剩余的,才会拿到队上磨点粗面粉,做面疙瘩、烙麦粑。后来能吃得起白面粉了,你怎么就像变戏法一样的会做馒头包子花卷了呢?只记得你用的老面,面发好后还要加入纯碱去酸,而且纯碱也不能过量,不然蒸出来的面团又发黄了。
你蒸的四季豆包子、莲花白菜包子,好香,椒盐葱香花卷更好吃,我还能记得你做花卷的身影,擀面皮,撒盐、花椒面、撒葱花,然后将面皮卷起来,又切开,然后一个个小面块在你手里捏啊卷啊,就成了一朵花……你蒸的白馒头,我们喜欢夹着白糖吃,一口咬下去,沙沙作响,麦香夹杂着白糖的甘甜,回忆这一幕,我已经情不自禁的舔了一下嘴唇。
90年代开始,实现肉类自由了,你不厌其烦的给我们做好吃的肉,除了青椒肉丝、芹菜肉丝,青椒回锅肉,红烧鱼这些家常做法,你炖的鸡汤,猪肚汤,味道那么鲜美,你蒸的旱鸡,我只做出过一次有点像你的味道,你给我们炖的滋补猪心,也不知你加了什么,甜鲜美味……我还在记忆里收索你做的烧白粉蒸肉、蒸蹄膀的方法。你做的烧白和粉蒸肉,肥而不腻,用小扣碗装着,我都是整碗倒进米饭里拌着吃,不然不过瘾。你做的蒸蹄膀,色泽就像现在的东坡肉,你肯定都没听说过东坡肉,但那是东坡肉比不了的,吃进嘴里,又软又糯回味无穷。你做的夹沙肉,用的馅料不是现在的红豆沙,我记得是用饭豆炒熟打成的粉,特别的香,散酥不腻。每次吃夹沙肉,我都强行控制自己不能超过两块,多想能再过过瘾,一次吃个够。
连我们那时极少见的羊肉,你也能凭感觉,把它做出来不腥不膻,让我们毫不排斥的享用它。
一说起妈妈,不由自主的就说到了吃。或许最难忘的,就是妈妈的味道吧。妈妈的味道,不仅是我们自己的家,亲朋邻居,无有不喜欢妈妈做的菜,我们家也经常有客人,不论远近亲属,妈妈都会拿出最好最拿手的饭菜招待,从不吝啬。妈妈,你做了很多很多的菜,为很多很多的人做过可口的饭菜。可是,你却没来得及享受他人为你做一顿饭,没来得及安心安详的品味来自他人的奉献。
我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