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羽遂就凑了过去,在他跟前比划了一番,“我以前见过有人在下大雨的时候,变出了个罩子把自己罩住。那罩子不仅能挡风挡雨挡雷劈,还能跟着人移动,并且不碍视线!”
“你是说魔障?”
“我也不知道那是个啥玩意儿,就是觉得挺方便实用的!”
“你才六百零九岁!”
邯羽不置可否,“是了,怎么着?学不了?”
“若是从小受魔道术法熏陶,练到你这个岁数兴许可以。”他解释道,“魔障这个东西和神仙的仙障一样,是由魔元底蕴并着修为幻化出来的东西。修为越高深,幻化越方便。只有常年习魔道术法,才能操控自如。”
魔道术法之类的事情,邯羽连听都没听说过。他有点儿泄气,但若让他就此认怂作罢,他也断然不肯。从小在基山那样的环境下长大,邯羽的好胜心便就比寻常人更旺盛些。越是看起来遥不可及的事情,越是叫他神往。
“你就说吧,像我这种程度的得练几年?”
上原没想到这小子竟是个不撞南山不回头的性子,当真这么执着,遂就伸出了一根手指。
邯羽愣了一愣,结巴了,“一……年?还是十年?”
那根手指摆了摆,“能幻出魔障来的都是在魔道术法上有点造诣的,大多是成长在这种环境里,耳濡目染,习得也勤快。像你这种门外汉嘛,没个一两百年,是别想了!”
此言一出,邯羽都震惊了,“一百年!要这么久?”
上原实事求是道:“我这还是在往少里说,有的人终其一生都幻不出个像样的魔障来。”
他将信将疑地看着对方,怀疑那人是在糊弄自己,“那你呢?你能幻出那玩意儿来吗?”
上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翻手施诀,遂有一团墨色烟尘自他掌中腾起,如墨入水般在周身慢慢化开。邯羽见过有人罩着这个玩意,但没见过幻化这种场面,稀奇地凑近去看。刹那间,他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在周身,仿佛溺在水中一般。邯羽本就腿软,被这泰山压顶一般的力量兜头一罩,重心没把持住,径直往床上栽去。上原眼疾手快,伸手捞了他一把,让他站稳后方才松了手。
“你底子太弱了,经不起这样高深的术法。”他挥手撤了魔障,“你若想学,我可以教你。但这远不比学骑鹿蜀那般简单,不是一朝一夕能学会的东西。”
邯羽觉得自己找对人了,他粗喘着把腿一拍,脸上显了极度的兴奋,“老子要学!”
“修习魔道术法枯燥乏味,又耗时间,然而所学却未必能够为你所用,到头来很有可能是徒劳一场。你可明白?”
邯羽正是脑子一热的时候,哪里听得进去,只一个劲儿地说:“老子要学!魔道术法老子要学,骑鹿蜀老子也要学!”
正当时,门口幽幽探出个头来,嗫喏道:“那啥,打扰一下。”
上原的目光绕过邯羽朝门口望去,便见着那做贼似的神医九丸。
姜神医方才在门口站了半晌,该看的不该看的,他都看见了。两人罩在一个魔障里,除了打情骂俏,还能干什么!他自认为打扰到了二人谈情说爱,但他赶时间,不能耗在这里继续听别人的墙角。
“原帅,我就是来给你换药的,换完了就走,绝不多耽搁你们!”
邯羽觉得他这话好像哪里不太对。
“你来得正好!”上原正色道,“这小子受了风寒,昨夜还闹了肚子,你给他瞧一瞧。”
堂堂南沙军的主帅居然让他这么个医中翘楚给个新来的小兵看这种不痛不痒的小毛病!
姜裴冥更加坚信了自己的猜测,这二人的确有一腿!
本着一颗八卦之心,他不动声色地给邯羽把了把脉象,这就把他的身体底子给摸清了,“你体寒,亏得不是个女子,否则还当真不好生养!”
邯羽闻言嘴角抽了抽。
“身体这么寒,以后就不要淋雨了。这寒气进去容易,出来难。”姜神医兀自叨叨,“寒气淤积,伤了根骨,区区一把巴豆便就将你放到了。你现在还年轻,是扛得住,以后可怎么办?”他两句话的功夫就把弥菓给卖了,“那厨子昨夜来寻我要寒水石,我猜你已经服下了。但这治标不治本,你这身子还需调理一阵子。”
这不,猜对了不是!果真是那杀千刀的厨子使的阴招!邯羽觉得日后自己有必要同弥菓好好来算一算这笔账!
姜裴冥从袖袋里摸出了一堆瓶瓶罐罐,“这瓶是药引,一次九丸,一颗都不能少。剩下的这些便是给你治本的,药引下去后,每种吞一颗。”他把药罐往他怀里推,“你倒是接着啊!难不成还要让我喂到你嘴里不成?”
邯羽听闻一次要吞这么多药丸,觉得自己都快成了药罐子了。他一边接着药,一边纳闷道:“不过是个风寒罢了,至于这么兴师动众?”
“别小瞧这风寒!”他老神在在,“寒气可不是个好东西,积少成多,败坏的是你自己的底子。最后身体崩了,只能回炉,连我都没辙!”
邯羽还是觉得他在小题大做。这神医把事情说得这么严重,还不是为了显摆自己能耐!
姜神医从他的神色中瞧出了端倪,“不信是不是?”对这种不信医的人,他也没法子,“得,爱吃不吃吧!反正败坏的又不是我的身子。”
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邯羽被厨子暗算怕了,唯恐得罪了神医再遭一趟暗算。遂非常有觉悟地意识到倘若是这位神医亲自下场来暗算自己,怕就不是一把巴豆这么简单了。
上原的目光在二人之间转了一圈,没发表自己的意见。他沉默着,是因为想起了个故人。
朝露体寒,尤其怕冷。但凡他们同床共枕,她睡到半夜总是会贴上来。他们有过数次的床笫之欢,却没能留下一个孩子,想来便是应了那九丸的那句话,体寒不易生养。
回过神时,九丸已经坐在了他的榻边,着手给他换药。
“还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也是个不省事的!”姜神医抱怨道,“都跟你说了,腰盘坏了得躺着养!”
上原沉了一口气,“腰都躺麻了。”
“那就让那小子给你翻身啊!你留着他干嘛的?又不只是为了暖床!”
邯羽觉得受到了冒犯,啧巴着嘴拧紧了一双柳叶弯眉,“拐弯抹角的瞎说什么呢!”
“说你没良心!”姜裴冥理直气壮地埋汰他,“原帅赏你口饱饭,你却连照顾他的起居都做不好!外头拴着的狸力崽好歹养肥了还能宰了下锅,原帅留着你干嘛?”
他觉得这话有歧义,“老子的志向是上阵杀敌,不是当个仆子!”
“上阵杀敌?你行吗?”姜神医冷哼了一声,“你们原帅带兵打仗,打的那是整军的配合。你连他的习惯与脾性都搞不清楚,还想一步登天?小伙子,你这叫好高骛远你知道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轻重,在你出息前好好学一学怎么与你的主帅相处吧!”
邯羽被他噎得哑口无言,这才意识到自己在上战场杀敌前要学的东西还不是一般的多,竟连伺候主子都得学!他将目光挪向上原,见他也没有要反驳的意思,遂就明白了他这几日使唤自己的用意。邯羽觉得自己是个愚人,但独自讨生活久了,直来直往也没个人指点迷津,哪里能想到这一深层的用意。
姜裴冥见他杵在原地发愣,只能哀叹他是块不可雕的朽木,“原帅,我看你把这小子打发得了,你们南沙军本就揭不开锅,打发走了也好少张嘴。”
上原遂就认真地考虑了一下将这小子打发走的提议。回眸望着那张脸,他不禁又多看了几眼。眼睛、鼻子、嘴,就连这身形都无处不透着似曾相识。末了,他颓然发现自己竟当真舍不得。这个发现让他不免一怔,觉得事情不妙。
这不是个好兆头,他明白邯羽并不是朝露。但在心底,他已经无法将他和朝露撇清关系。又或许,他还对此事存着那么点念想。
脸上的神色倏尔阴郁,上原收回目光冷漠地道:“本帅并不需要人伺候,你们都出去吧!”
这是什么意思?到底是留他还是轰他?
邯羽觉得这南沙军的帅变脸变得比柜山头顶的天还要快!他是当真摸不透这个人的心思。那人忽近忽远,又忽冷忽热。这种感觉就好似溺在浩渺的南海中,当面对上原的时候,他无从下手,并且举步维艰。
若说玄烨是个怪人,邯羽觉得上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怎的就没人背地里嚼他舌根呢?
他暗自腹诽着,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姜裴冥倒是挺爽快,把上原的断臂又给他吊回了脖子上,遂就收拾东西准备走人。他见邯羽还在发愣,硬生生憋出了一股无力之感,觉得这小子实在是愚钝得令人发指。
“走吧!还愣着干嘛!难道当真要让你家原帅下一道军令,直接轰你出营去?”
邯羽这才回神,如梦方醒般拔腿就往门外跑,“走!走!我这就走!”
他逃得狼狈,却不知道自己的背影此时正落在了身后之人的眼底。
上原心中再次泛起了五味杂陈,他忍不住想要亲近那小子。可每每闭上眼睛,朝露就顶着一脸的霸道出现在眼前,无声地警告他。
朝露总是这样,嘴上说着不乐意,可行动却总是在宣示着主权。就算死了六百多年,依然阴魂不散。
“阴魂不散……”
上原复又念叨了一句,没料到自己竟然会用这四个字来形容朝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