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人

坤叔其实不是我叔,而是一个来自远方的陌生人。我7岁那年,第一次见到了坤叔,当时我刚放学回家,就看见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怀里抱着个编织袋,脸上黑红黑红的,好像常年干农活,整张脸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皱纹,佝偻着腰,坐在我家沙发的一个小边角上,小心翼翼地,生怕把沙发坐坏了似的。我爸看见我回来,指着坤叔对我说“来,见见你坤叔,咱们老家来的亲戚,你坤叔在乡里老实肯干是出了名的,这是第一次来城里,来,叫叔叔好。”我好奇的看着这个陌生人,小声说了句“叔叔好。”坤叔慌忙的站起身来,连忙翻开自己缝在里衣上的口袋,小心翼翼的从里面扒出二百块钱塞到我手里,看着我说“孩子,叔第一次见面也没啥好送你的,这二百块钱你拿着,随便买点吃的,当是叔的一点心意。”我正准备接过,我爸赶忙把钱给推了回去,开口道“坤子,这钱我不能要,妹子还在家生着病,家里两个孩子还小,你也是过来打工挣钱的,这钱你收着,给妹子买点补品补补身子。”说完就强行把钱塞回坤叔手里,接着扭头对我说“你在这瞎凑什么热闹,快进屋写作业去。”说完就撵我就回屋了。

后来等坤叔走了,我爸才告诉我,坤叔是从河南老家出来打工的,坤叔她媳妇本来身子就不太好,就凭这家里的一亩三分地,两个人还能勉强维持住一家四口的生活,谁知道今年婶子生了一场大病,真正拖垮了一个家,没办法,坤叔才从老家出来打工挣钱了,唉,说是打工,又真能干什么呢,不过是去工地干活罢了。说完就摇了摇头,去忙自己的去了。

之后我就没再怎么见过坤叔了。再见到坤叔,已经是几个月后了,坤叔来敲我家的门,一推门,我看见他,好像刚从工地上下来,整个人身上布满了泥和灰,好像刚在泥潭里打了个滚,看见是我,就对我笑了笑,这一笑不打紧,整个脸上的灰就开始往下掉,等到不笑的时候,脸上一道白一道黑,滑稽的很。坤叔看了看我,吞吞吐吐地说,“娃,恁爸搁家吗?”我点了点头,说“在。”“那能把恁爸叫出来吗,俺有事找他,俺身上脏,就不进去了。”说完又看了看我,生怕我拒绝他。我扭头叫了声“爸,坤叔找你。”就回屋里去了。

后来我爸告诉我,坤叔前几天惹上事了,坤叔在工地干活出去买材料的时候,捡到了五万块钱,你坤叔一看见这么大一笔钱,懵了,生怕失主找不到,就站在原地等失主,等了一下午,一个穿着时髦的女人慌慌张张的跑来了,身后跟着一群大汉,边跑边喊“抓住他,就是他,偷了我的钱,快抓住他。”坤叔听到,顿时不乐意了,操着一口河南腔回到“不是俺,俺是找着钱嘞。”话还没说完,女子就喊到“呸,河南人没一个好东西。”接着,一群彪形大汉就冲上来,把坤叔摁倒在地,开始对坤叔进行拳打脚踢,坤叔一个人无力抵抗,整个人卧倒在地,蜷缩着,只希望能有人来帮自己一把。不知过了多久,警察来了,把坤叔给救了,可是那些大汉张口闭口坤叔偷了他们钱,坤叔一个人无力的蜷缩在地上,紧紧的捂住自己的胸口,连气都喘不上来,更别说说话辩解了。警察看见坤叔这样,生怕出了人命,赶紧拨打120,之后120来了,把坤叔带走了。而那群人就被带到了派出所。

后来,坤叔在医院期间,警察也来了几趟,询问当时情况,可是看见坤叔病殃殃的躺在病床上时,也知道问不出什么,就走了。而那几个人在被带到派出所后仍然坚称坤叔偷了他们钱,警察没有办法就让他们先回去了。

坤叔一个人在这个大城市里举目无亲,付不起医药费,医院通知,要是再不交医药费,就停止治疗,坤叔没有办法就借用医生的手机,给我爸打了个电话,说了说情况。我爸听到后,一脸惊讶,连忙跑去医院看望坤叔,把医药费给交了,坤叔握着我爸的手,泣不成声道“你放心,等俺好了,俺一定把钱还给你。”“都是自家人,说啥还不还的,出门在外,谁还没个难处。”之后我爸又问到底发生了什么。知道了帮人反被打的事后,爸连忙赶到派出所问警察这件事怎么处理。警察说,现在是双方各执一词,如果还找不到证据证明坤叔没偷他们钱,那坤叔就有可能得进去了。我爸一听,慌了,忙跑回来告诉坤叔这件事,坤叔听了,只是抱着被子哭,一言不发。我爸看见,急了,“你哭啥嘞,到底有谁看见了你是捡钱,不是偷钱。”坤叔抱着被子,一直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边哭边摇头,呜咽着“没,没人看见。”说完,整个人就躺到床上,呆呆的看着,再也不发一语。我爸看了看他,摇了摇头,也是一言不发。

不管怎样,坤叔的身体一天天好了起来,可是坤叔始终处于一种低迷的状态,嘴里一直嘟囔着“俺完了,俺完了”,整日也不出病房门,只在病房里躺着,两眼盯着天花板,目光呆滞,精神恍惚,一盯就是一天,连饭也不吃两口,好像从天花板上可以看的见自己后半辈子。后经医院诊断,坤叔得了轻微抑郁症,如果再治不好,可能会继续发展,导致精神上出现问题。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派出所的也来了好几趟,看到坤叔的精神状态,给我爸说,要是再找不到证据,可能等到坤叔好的时候就得进去了。我爸没了办法,看见坤叔的样子,下定决心,咬了咬牙说“这样吧,我明天去报社一趟,我就不信了,做好事还犯法了。”说完,就出去了。

第二天,坤叔的事情就登上了报纸的头条。“寻人,别让好人凉了心”的标题瞬间遍布城市的大街小巷。下午,有一个穿着清洁工衣服的大妈出现在了坤叔的病房,“大兄弟,别伤心了,咱们在这里就是这样,被别人看不起,说咱穷,说咱手脚不干净,俺就看不惯这种人,咱穷咋了,咱人穷志不穷。你好好养病,这些水果你就留下吧,早日康复啊。以后俺多来看看你,咱们河南人,在这,都不容易呀。”说着说着,坤叔的眼中不知不觉湿润了,说完,大妈就走了。

过了几天,那个说坤叔是贼的女人带着那一群彪形大汉来了,提着水果和奶。坤叔刚看到他们,急吓得往病床后缩了缩,连话也说不连续“你们,你们来,干什么,我病还没好,我不能进去。”女子看着坤叔,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大叔,不好意思,错怪你了,警察同志都告诉我了,你是帮我捡到钱的人,不是偷我钱的人,我不应该因为你是河南人就冤枉你,河南人也有好人,真的不好意思。”说完,站起来鞠了个躬。坤叔看着他们,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时候警察来了,看着坤叔说“大叔,放心吧,昨天有一个快递小哥过来,说那天他送了一下午快递,一直看见你站在那,好像要等什么人,直到他前两天看见报纸,才知道你被冤枉这件事,过来为你作证,大叔,放心吧,你没事了,河南人,中。”说完就竖起来大拇指。坤叔看了看警察,又看了看那位女子,也慢慢的竖起来大拇指,眼里又湿润了,但是这次,眼里好像燃着耀眼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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