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期间我没有休息,因为之前小助理接的那个北京飞来的拍婚纱照的顾客已经到了我市。
助理说,人家要去振华取景,让我跟着一起看看,边看边谈。
我整整七年都没回过振华了,这对夫妇真他妈能折腾人。要不是助理说开了个高价对方也乐呵呵地没奓毛,我才不伺候。
我没精打采地站在振华大门口,幸亏只是取景,要是今年拍片,我估计能直接死在操场上。
赭色的大门是我们入学前一年刚修的,到现在正好十年了,风霜雨雪的侵蚀之后,颜色褪淡,竟然比以前好看了不少。
算明白恍如隔世是什么感觉了。十年前我第一次站在大门口的时候,曾经盯着它激动又忐忑地看了许久。
那时候我是耿耿,我还不认识余淮。
“耿耿?久等了。”
我转过头,眼前站着一个有点儿眼熟的女人,皮肤很白,长发抚媚,眉眼细长。
“你看着有点儿面善。”我笑着问。
“当然。我是洛枳。”
我愣住了。
“洛枳学姐?!啊啊啊啊怎么是你!电话里怎么不说! ”
她背着手笑眯眯地看着我在校门口哇哇疯叫,那副老谋深算的样子啊,当年的感觉都回来了。
“你结婚?你拍婚纱照?谁?谁娶你啊哈哈哈,这么有福气! ”
“我也觉得他很有福气,”她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把我逗笑了,“而且我觉得,你可能会认识他。”
她朝马路对面招招手,笑得明媚。
我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一个髙大的男生抱着三瓶水,穿过斑马线朝我们跑过来,看到洛枳招手,瞬间也绽放出一脸无比灿烂的笑容。
是盛淮南。
是“洛枳爱盛淮南,谁也不知道”的盛淮南。
我站在原地,几乎要忘了呼吸。
我看着盛淮南,半晌没说话,只是死盯着,彻底把人家看毛了。
洛枳自然不会知道我曾经在墙上见过那句话。
“你不会以前对人家小学妹……”洛枳面色难看地转头对盛淮南说。
“绝对没有……吧? ”盛淮南挠挠头,被洛枳狠狠地掐了一把。他大笑,顺势将她揽在了怀里,从背后抱住,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上。
他妈的老子还没反应过来,你们就秀上恩爱了,有没有王法了?!
“你是不是特意回来跟我显摆的? ”我瞪洛枳。
洛积点头,一脸阳光。
“对啊。”她笑着说。
爱情竟然可以这样改变一个人。那个总是讲话意有所指的洛枳,永远藏着秘密一样的忧郁学姐,此刻会如此坦荡开怀地笑,这比她传奇的梦想成真还要让我惊讶。
“你盯着他看什么?”洛枳问我,自己却歪头去打量已经尴尬地背过身去的盛淮南。
我不知道。
也许是因为我小时候那么相信,世界会善待我们,年少时第一个倾心喜欢的人,就一定会在一起。
我没做到,简单没做到,β也没做到。
但洛枳做到了。
我一直都相信爱情。现在世界用他们来证明,我是对的。
我不知道这过程中到底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和曲折,但是她做到了。 不是所有坚持都有结果,但是总有一些坚持,能从一寸冰封的土地里,培有出十万朵怒放的蔷薇。
而懦弱的我,只配站在旁边,默默地观赏一场与我无关的花开。
洛枳和盛淮南此次就是专程从北京飞回来拍照片的。他们原本打算自己找个朋友来拍,可是拍摄效果很糟糕。她的思路就是回到两个人相识的高中去拍照,和我这个工作室一直以来的拍照风格很契合,她在网络上翻了很多推荐帖,一眼看中了我的工作室,再—看,老板叫耿耿。
我自然要使出最好的本领。
我陪他们在学校里转了很久。他们挑选地点的时候我自然要问问题,一个个问题串联起来,串联成一段爱情的骨骼。
某些部分与我所知道的暗暗相合。
比如她的那些精心写成的考试作文,都是为了他有朝一日能够在优秀作文讲评课上看到。
可他一篇也没看过。
我在一旁听洛枳随意地对我讲着她为那场漫长暗恋所做的种种傻事,不禁莞尔。
“真好,这些话现在都能用这样的态度讲出来,真是成王败寇。”我说。
“成王败寇? ”走在前面的盛淮南忽然转身看我。
别这样,一把年纪了,我还像个小姑娘似的脸红了。
“是啊,”洛枳敏锐地注意到了,忍着笑为我解围,“比如现在你是我的了,以前多么说不出口的秘密,现在都能拿来当趣事讲。谁说结果不重要。”
谁说结果不重要。
因为修成正果,当年洛枳那样隐秘而酸涩的心思,都可以摊开在正午走廊的阳光下轻轻松松地讲出口。
而我呢?
那么多阳光下发生的故事,却都成了不能说的秘密。
我正在发呆,洛枳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问我:“对了,你的那个同桌呢?现在在哪里? ”
我毫无准备,哑口无言。
“她同桌? ”盛淮南问道。
“嗯,洛枳的每句话在我听来都像是有回声,“他们俩的名字很有趣,连在一起,刚好是耿耿余淮。”
盛淮南惊讶地扬扬眉。洛枳注意到了,连忙追问:“你认识?”
盛淮南点点头:“当然。”
他停顿了一会儿,像是有些不忍心继续说下去。
“是,”我把话接了过来,笑着说,“余淮上学的时候特别崇拜你,被你影响得从来都不背文言文。”
这是多么怪异的场景。我髙中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我会来给余淮崇拜的学长和我喜欢的学姐拍婚纱照,和他们两个随便聊着当年的事。
如果把时光倒退—点儿,那时候,他们彼此不认识,我们却那么要好。 我几乎要笑出声来。
你说,这算不算风水轮流转。
我心中已经有数,跟他们又约定了些具体事项,又和学校确认了时间, 本周六就可以租用场地了。
我没有告诉洛枳我心中的方案,只是说,我猜她一定会满意。
第一个景取在教室里。
洛枳,端坐在桌前写着作文,白色婚纱的裙摆一直沿着小组之间的走道蔓延。新娘用戴着白色蕾丝手套的右手执笔,微微歪着头,咬唇写得无比认真。
而在她背后,一身西装的盛淮南,像个好奇的大男孩一样,伸长脖子往上张望着。
第二个景在盛淮南原来的班级教室门外。
我也出镜了,一把年纪还没羞没臊地穿着校服,在班级门口将一本笔记本双手递给新郎打扮的盛淮南。
而在远处,侧身对着摄影师的洛枳,正扭过头看着我们,以一个角落里陌生人的身份默默地、卑微地偷窥着,身上的婚纱让她成了整个画面里最骄傲和昂扬的焦点。
第三个景在升旗台上,新嫁娘扶着旗杆,朝着台下仰头看她的男人,轻轻地伸出手。
再也不会因为紧张而把国旗升成那个样子了吧?
再也不会了吧。
最后一个景在行政楼的顶楼。
洛枳是最后一个在助理和化妆师的陪伴下慢慢地走上来的。
她抬起头,一眼就望见了站在早已被粉刷得雪白的留言墙前的盛淮南。
背后的墙上,是他刚刚用最大号的油性笔写下的一句话。
“盛淮南爱洛枳,全世界知道。”
我正在摆弄遮光板,一抬头就看到洛枳哭得花容失色。
我那个永远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学姐,到底还是在这一行字前面哭花了妆,提着裙角,踩着髙跟鞋,像个十六岁的少女一样,不顾在场的所有陌生人,飞奔上楼梯,扑进了那个她倾心爱了十年的人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