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巧儿

01 邻居奶奶和房顶的那把草

那一年，婉儿十岁，父亲和母亲离婚了，婉儿跟着母亲一起生活。

寒假的时候，母亲把婉儿送到了乡下陈村外婆家，然后去了上海打工，说等婉儿开学了再回来送她上学。

陈村里的青壮年都外出打工了，村里留守的老幼病残也很少走动，婉儿在村里待了一周就想妈妈想回城里。

外婆自从外公病逝后，脾气就变得不太好，不仅喜欢待在老宅里不愿意进城，也和左邻右舍不亲近，尤其和邻居张奶奶不亲，如果看见婉儿和张奶奶在一起说话，便会大声责骂婉儿。

婉儿怕外婆，不敢顶嘴，也不敢和张奶奶再说话，便把所有的郁闷都放在心里。

一天早上，婉儿起来刷牙时，突然发现嘴里长了一粒白疮。

婉儿用手抠烂白疮，也没当回事。

没想到，后来的半个月，白疮一直溃烂，最后婉儿吃不下饭瘦了一大圈，外婆这才急了，带婉儿去镇上看医生，拿了药打了几次吊针都没治好，婉儿嘴里又长了一粒白疮，而且自己不会坐起来了。

虽然外婆平时骂婉儿骂得凶，但到底是亲外孙女，既着急又不敢告诉婉儿母亲真相，于是，一天半夜，外婆眼看着婉儿气息越来越微弱，手足无措一屁股坐在院里的地上嚎啕大哭。

婉儿在房里听到哭声，心里难受但说不出话时，突然听到邻居张奶奶在院墙外喊：“老太婆，半夜三更你嚎什么呢？！”

而外婆鬼使神差的没有和张奶奶互怼，一边哭一边说：“我家婉儿没救了……好些天没吃东西了……天呵，我怎么跟她妈交代呵……”

婉儿急了，想劝外婆别哭了，但是鼓了几次劲还是没能坐起来，正着急时，朦胧中看见张奶奶进来了，往跟前一站，开始扒拉婉儿的嘴。

然后，婉儿听到张奶奶说：“没事，孩子，挺着！奶奶正好懂这个，这就给你找药去……”

婉儿看着张奶奶的背影在门外消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婉儿又听到张奶奶的声音，感觉张奶奶往她嘴里塞了一团什么东西敷到白疮上，嘴里顿时一股清凉，紧绷着的神经不知道怎么的也突然放松了，又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婉儿一觉醒来，感觉精神好多了，也可以坐起来了，然后看见张奶奶和外婆依偎着在床尾上，婉儿忍不住笑起来。

02 等我长大了就带上您去过好日子

后来，婉儿才知道，原来，张奶奶小的时候也生过这种白疮，被张奶奶的奶奶治好了，然后张奶奶又学会了治这种疮。

而婉儿病危的那一晚，张奶奶竟然不顾自身安危，让老伴半夜爬上自己的老房子，从房顶上摘下一把无根草，张奶奶再配上一些中药敷到了婉儿嘴里的白疮上。

张奶奶给婉儿连续敷了大约一周的药，婉儿的病好了。

外婆和张奶奶也冰释前嫌，成了一对好邻居。

外婆对婉儿说：“张奶奶救了你一命，以后可别忘了这份恩情！”

婉儿诺诺点头，看着张奶奶破旧的老房子，心想等我长大后，一定要努力挣钱给张奶奶建新房子。

婉儿揣着这条心思，从小学到中学，每年寒暑假都会回到陈村，和外婆住一起，和张奶奶也很要好。

张奶奶有一个儿子，和婉儿母亲是小学同学，小学五年级时自己一个人去镇里的集市玩，不知怎么就失踪了，多年没有消息。幸好张奶奶和老伴的身体都不错，人也开朗，所以婉儿从来没有听过张奶奶哭诉抱怨过什么。

倒是外婆，总是对婉儿抱怨这抱怨那，抱怨婉儿母亲在上海再婚后也不接孩子过去，抱怨婉儿父亲从来不探望女儿……

婉儿听多了，郁闷时就去找张奶奶，有一次就对张奶奶说：“奶奶，我爸爸妈妈和外婆都不疼我，我有时候好想死！”

张奶奶立即唬起脸，厉声说：“你爸妈疼不疼你我不知道，可你外婆肯定疼你，还总是把好吃的东西留到你回村里才拿出来！再说，奶奶也疼你！你要是死了，奶奶也不想活了！”

婉儿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在奶奶心里的位置那么重要，抱着奶奶就哭了，说：“奶奶，等我长大了就带上您去过好日子，您千万别不想活……”

奶奶拍着大腿直笑：“奶奶记着你这句话！可你还哭啥呵！再哭就长不大了！”

婉儿也笑了，抹掉了眼泪。

03 奶奶一个人又回到了陈村

然而，婉儿真的长大了，却去了外省念大学。

大一时，婉儿外婆突然病逝，婉儿回陈村给外婆办后事，发现张奶奶的房子空无一人，邻居们说张奶奶失踪多年的儿子回来了，翻修了房子，又把张奶奶老两口接到城里过好日子去了，但是儿子不喜欢和村里人来往，所以邻居们都不知道张奶奶在城里哪个地方。

婉儿唏嘘感慨，但还是为张奶奶高兴，心想张奶奶终于老有所依终有所归了。

婉儿大学毕业后，为了一个大学男同学背井离乡到了广东，离陈村越来越远，然后，结婚生女，不知不觉，婉儿30岁了。

一天，婉儿母亲突然从上海到广东看望婉儿，说来之前顺便回了一趟陈村，说起陈村的一些人事，说到张奶奶的老伴死后不久，儿子也意外去世了，儿媳带孩子改嫁，张奶奶一个人又回到了陈村。

婉儿母亲说：“奶奶还记得你呢！我说你在广东过得不错，她哈哈地笑了。”

婉儿一听，各种情绪涌上心头，晚上梦到了张奶奶。

梦里，张奶奶拿着一把无根草，笑着对婉儿说：“奶奶就要走了，这把无根草送给你，奶奶一直记挂着你呢！”

婉儿惊醒过来，赶紧唤醒母亲，追问：“妈，你必须老实告诉我，奶奶是不是快不行了？！”

婉儿母亲只好说实话：“确实快不行了。我本来不想跟你说起她的，但是心想她总归救了你一命，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说起她了。你放心，村里干部们都很照顾她，我也以你的名义给了她一千块，让她自己买点好吃的……”

婉儿直跺脚，和丈夫说了这事，又给上司打电话也说了这事，说一定要回去陈村看看张奶奶。

04 她要留口气看你一眼才走

第二天早上，婉儿搭高铁，出了高铁站又请了出租，到陈村村口时天已经黑了。

婉儿的外婆家已经很破落了，但隔壁张奶奶家已经被翻新，围起了铁栅栏，房里灯火通明。

婉儿在栅栏外叫唤：“奶奶，奶奶，我是婉儿呵，我回来看您了！”

然而，从房里出来的是一个村干部模样的中年女人，一看见婉儿就大惊小怪地说：“是婉儿吗？真是巧了，奶奶今天从医院回来一直不吃不喝的，到了天黑突然想吃东西了，说你回来看她了，她要留口气看你一眼才走……”

婉儿一听，也顾不上和中年女人寒暄就往里奔。

张奶奶躺在床上，床前站了几个村干部模样的男女，一见到婉儿，嘴就咧开了：“是婉儿吗？你真的回来了！我就总觉得你要回来了，就说能看你最后一眼的，我……”

婉儿握着奶奶的手，不停地点头，眼泪却刷刷地直掉。

那天夜里，婉儿一直陪在奶奶床前，既然奶奶已经昏昏沉沉睡着了，婉儿也不敢睡去，直到天快亮时才闭了一会儿眼，迷迷糊糊地睡了。

突然，婉儿听到奶奶的笑声。

婉儿睁开眼，发现阳光从窗棂照了进来，奶奶靠在床头直笑。

婉儿揉揉眼，以为做梦。

婉儿又用力掐了一把手，疼！

张奶奶直笑：“孩子，我还活着呢！”

婉儿这才搂着张奶奶大笑起来。

05 有的人，有的事

后来，婉儿在陈村待了一个星期后，张奶奶可以下地走动了。

村里人都说，是婉儿救了张奶奶一命，否则张奶奶那天晚上就过世了。也有村里人说，婉儿是贪图张奶奶儿子留下的遗产，才假情假意地接张奶奶到广东去的。

婉儿什么也不辩解，坚持要带张奶奶一起走，说她小时候的愿望之一就是带张奶奶一起过好日子。

张奶奶没有跟婉儿一起走，说她也记得婉儿小时候说的话，但她离不开陈村，也不想给婉儿添麻烦。

婉儿离开陈村的那一天，是清晨。

张奶奶拄着拐棍，把婉儿送到村口，对婉儿说：“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你记得奶奶也很疼你的，奶奶就开心了。”

婉儿连连点头，泪水禁不住地往下掉。

是的，有的人，即使与你血脉相连，仍然让你产生无家可归的心和无法根治的宿疾。

但是，有的人，血脉与你八竿子打不着边，却让你无怨无悔地付出此生中最深的爱，老有所依终有所归。

END

（微信公众号：锦时阅读，写人间故事，阅情阅人阅世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