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程说他决定去校田径队的时候，球赛刚刚完，我没来得及理他。

这场八进四的球赛，我们输了。

老程说你们已经很棒了，没枉费整整一个月的训练，没辜负每天的日出和日落。他冲我挑了挑眉，竖起了大拇指，脸上堆满了笑。

最后我还是狠狠地骂了他们。

其实我知道真的已经很棒了。没日没夜地训练，所有人身上都带着淤青和伤口。看着他们垂下的脑袋，我酸得说不出话来。一路走来，我除了陪在他们身边，不停地骂他们，不断地逼他们变强，什么都做不了。

其实不是他们不够强，只是我知道，他们和我一样，心有不甘而已。

老程说我骂人的时候像极了东子，我苦笑。

这是一个一点都不好笑的比喻。

因为老程知道的，大一开始，我就拼命向东子证明自己并不比他差。我开始沿着他的路走，做一切他喜欢的事，努力向他靠近，活生生活成了另一个东子。

东子喜欢玩吉他，我也开始学，即使手摁弦摁的生疼。东子喜欢长发有气质的南方姑娘，我也蓄起长发，换下了自己最喜欢的运动装，试着去喜欢南方姑娘的棉布长裙。东子喜欢安静的乖女孩，我也改了我咋咋呼呼的性格。

最后，他如愿牵了那个人的手。

只是，那个人不是我。

老程说，一个人不会喜欢另一个自己，太相像的人不适合在一起。我和东子太像，像的让人难以置信。

我笑着为老程的话点了赞。

其实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就是一个不敢面对现实的臭傻逼，骗自己说是因为自己不够优秀才不被喜欢，然后狠狠地逼自己做很多事，逼自己变得更好。

明知徒劳无功，还自导自演，不亦乐乎。

老程看完我写的《关忆北》，对我说：“我觉得我刚开始认识你。”后面加上大大的笑脸。

那一刻我好想问问他，我在他心里是不是只是一个只会打球、愣头愣脑的假小子。

他说我是个有想法有故事，却又不失潇洒的人。

他说他很羡慕我。

我笑，别羡慕，也别向往。

外表光鲜的人，内心往往千疮百孔。越是活得潇洒的人，越是被他人桎梏，拼命挣扎。

我没解释，我知道他懂。

老程跟我认识时间不长，却是最懂我故事和我的人。

老程是我运动会训练的队长，那时候的他不爱说话，不爱笑。可是跟我混在一起后，他开始变得油嘴滑舌，吊儿郎当，一聊天就黑我。明明是个不要脸还自恋的人，却一直反复强调自己是个老实人。

看到老程现在的样子，我多少还是感觉有点愧疚的。因为我也真的不老实，喝酒，抽烟，上网吧，爆粗口，心情糟的时候像个野小子一样，说喝就喝。

我跟他干杯，他总是瞪我一眼，说女孩子不要喝那么多酒。

喝醉了，他还是会把我送回宿舍，那个时候总是想，也只有他能这么对我。

老程真的是个快作死的人。不过身边有那么多爱作的人，我只服老程。

老程的腿受过严重的伤，在足球场上。他受伤那天我并不在他身旁，只知道天下着很大的雨，120都来了。

后来做手术，腿上加了一根钢钉和一块钢板。

老程说那是他最黑暗的时光。每天笑着面对来看望他的人，人走之后，自己哭了又哭，还他妈的不能喝酒，医生特意警告他，如果不怕这条腿废掉，就喝！

委屈的他只能龇牙咧嘴的做俯卧撑、做仰卧起坐，来让自己忘记伤和疼。

老程住院的那段时间我没有去看过他，没有说任何安慰他的话，我知道没什么用。

我想，他一定不想让我看到他那么痛苦的样子。

再见到他，还是在足球场上。

他拖着打着钢钉的腿，嚷嚷着要上首发，像个吵着要糖的孩子。队长被他软磨硬泡，答应了他。中途却因为腿伤，不得不下了赛场。

我坐在他身边，陪这个瘸子看这场本是他的主场的球赛。

“希宁，你知道钢钉和钢板磨着骨头的感觉吗？我他妈的真的想痛痛快快地踢一场球！”。我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

会的会的，你还是球场上最帅的追风少年。

运动会最后的4*400米的接力赛，他执意要上，我没劝阻，因为我知道拦不住。我看着他一瘸一拐地上了跑道，心里对他的责备不下八百遍。

还好，他们拿了全校第五的好成绩。

“即使是个瘸子，也要在田径场上兴奋地装逼。”

他冲我吹了个口哨，得意洋洋的。

大学就像一座坟墓，很多人都不想安逸的死去。

考研派天还不亮就去了图书馆，日暮星辰时分匆匆洗漱休息。

滑板上的少年，尽量高的让自己脱离地面，争取让自己再帅一次。听一听身边经过的女生们犯花痴的尖叫声。

老程在取出钢钉的第十天，报名去了征兵体检处，带着还没来得及拆线的伤口。

我吼他，马上就大三了，好好待着不行吗？

他说他想吃苦。

我哑口无言。

拔了钢钉的第八个月，老程非要去校田径队。我问他要怎么样才能不跑。他说腿断了。

我骂他作死，骂他太任性，太自私。

老程笑笑拍着我说：“我真的很喜欢跑，为了喜欢的东西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希宁，你不也一样吗？”

后来我要跟他一起训练一起跑，他拒绝了我，没说为什么，只是让我好好照顾球队。我白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老程去训练的前一晚，我们聊了很多，无关爱情，无关情怀，只关乎未来的生活。

老程说他不想当领导，只想到一个小地方安安分分的做自己的事情，偶尔喝点小酒，熬夜看看球赛，如果可以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就更好了。我知道他说的是谁。

老程跟我一样没出息，一直忘不了心里的那个人。即使她就要为人妻，将来为人母。

我们都疯狂的喜欢过，爱过。最后遍体鳞伤，留下最挥之不去的回忆和最简单现实的追求。

那些对远大梦想和美好爱情的憧憬，或许真的有吧，只是现实的风浪打翻了承载着未来的小船。

我们挣扎上岸，落魄的时候才明白，原来的一切真的不适合，只能哆嗦着起身去找另一只更适合自己的船。

我们慢慢长大，慢慢学会理智和现实，却也失去了太多的渴望和希冀。

多年后，我是不是也会这样。

明年老程就准备离开了。

他说他要去打拼一片属于他自己的天地。

我没准备挽留他。

我只是想，以后再也不会遇见像老程这样，对我这么好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