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王子”王尔德的四角恋情】——写在情人节
还是在上小学的时候，我读到了《快乐王子》这个童话。读完，我哀伤不已。为那个善良的王子，也为那只善良的小燕子。
那时，我并不知道这个童话的作者是享誉世界的英国作家奥斯卡·王尔德。
《快乐王子》的故事，其实很简单：一只小燕子本来是要打算飞去埃及过冬的，但是，飞到这个城市的上空时，他看到了一个金色的可以过夜的地方（快乐王子雕像脚下），便决定在此过夜。
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到这里不能遮蔽风雨，因为“快乐王子”一点都不快乐，他一直在伤心地流泪。
快乐王子生前住在宫殿里，过着逍遥快乐的生活，根本看不到人间的疾苦。后来他死了，人们把他的雕像高高地立在了城市广场上，他看到了无数穷困的人为了生活而奔波、挣扎，伤心不已——哪怕他的心是铅做的。
小燕子本想飞走，但他看到王子那么伤心，就一次又一次地答应做快乐王子的信使，陪快乐王子多待一晚。应快乐王子的要求，小燕子取下王子雕像上的宝石、金箔分送给城里的穷人们。
后来，燕子爱上了快乐王子，也因为来不及飞去南方过冬，被冻死了。王子的心也裂成了两半，跟燕子的尸体放在了一起。
当上帝要求天使把城里最珍贵的两样东西拿来时，天使选择了王子的铅心和燕子的尸体。从此，王子和燕子的灵魂在上帝的花园里得到了永生。
《快乐王子》原始版本中，燕子的角色设定是个“男性”，在遇到快乐王子（男）之前，他跟河边的芦苇（角色设定为女）有过一段短暂的恋爱。
所有的燕子都飞去了温暖的南方，主角燕子没走，就是因为舍不得那棵芦苇，但是，后来，主角燕子担心芦苇“是个水性杨花的荡妇，因为她老是跟风调情”，还是飞走了。
燕子爱上初恋，是因为她有妖娆的外表；后来，他会恋上快乐王子，是因为他有金子般的心。
这个童话故事，其实也暗藏王尔德性取向（他是同性恋）。我国引进这个童话时，大概是担心把完整的故事翻译过来会“带坏”小朋友，所以删减了燕子跟芦苇那一段恋爱故事，并把燕子的性别角色设定为“女”。
我小时候看过的，也是被删减过的版本。王尔德若是知道自己的童话故事被“阉割”成这样，估计也会有些失望。他自己也曾说过：“童话不是为儿童而写，是为十八到八十岁之间孩童般的人所写”。
《快乐王子》中的小燕子飞离芦苇荡前，对芦苇已经比较厌烦。他承认芦苇“是个居家过日子的人”，但是他自己喜欢旅行，所以觉得芦苇也应该喜爱旅行才对。临走之前，他问芦苇是否愿意跟自己走，芦苇摇了摇头。至此，他有点气急败坏：“原来你跟我是闹着玩的！”
此时，燕子的同伴大多已经飞往了温暖的埃及，见芦苇反应如此，他头也不回地飞走了。就这样，他遇到了生命中的真爱——快乐王子。
燕子遇上快乐王子后，开始懂得付出，懂得共情，冒着生命危险去成全他的愿望。快乐王子对世人的爱深深打动了他，也重塑了他的价值观，重新定义了他的人生。
燕子起初是因为快乐王子的外表而注意到他，但是当他把王子宝剑上的宝石、做成眼睛的宝石以及浑身金光闪闪的金鳞片都拿去送给穷人以后，王子变得越来越丑。王子越丑，燕子却也越来越爱他。
此时，他和王子之间的爱，更像是一种灵魂深处的互相吸引，外表不重要了，甚至性别也不重要了。
王子生前无忧无虑，死后被做成雕像，却在看到人间疾苦后变得很不快乐。
参议员说他漂亮但不实用，带着孩子的母亲说他乖巧，流浪汉说他快乐，孤儿院的孩子说他看起来像天使……可没有一个人能读懂他的内心，直到燕子停留在他的脚下。
对于王子而言，燕子对他而言何尝不是生命中的暖和光？在寒冷的、要下雪的冬天，他们俩终于相遇，并用他们的方式温暖了一个城市。
了解了王尔德的生平，我们就不难理解为何他会写这样一个童话故事。
他出生在英国的一个中产家庭里，父亲是医生，母亲是作家。他是家里的次子，童年过得比较孤独。
王尔德为何成为同性恋？这个问题探究起来比较复杂，有人说是天生的，有人说是后天的。
王尔德7岁以前，母亲经常给他穿上女童的衣服，并且把他当成女孩子来养。这是否会影响王尔德的性别认知我们不知道，但从这一点我们可以看出来，幼年的王尔德在家里并不十分受疼爱。
王尔德上学后因为不擅交际且有点小洁癖（其实我估计他只是爱干净，是大家见不得男人这么爱干净，所以说他有洁癖），比较不受同学待见，加之他学习成绩很优秀，容易招妒，基本没什么朋友。
10岁那年，他从小学毕业，获得代表古典文学成绩最佳荣誉的普托拉金质奖章。
上中学后，他依旧是个学霸，曾获得都柏林三一学院奖学金。
20岁那年，王尔德获得全额文学奖学金，并进入牛津大学学习。在出版首本《诗集》后，他在文坛开始崭露头角。
在大学里，王尔德也是逃过课的。他跟朋友一起跑去希腊旅游，流连忘返，耽误了回校上课的事件，因此被罚款。不过，这些罚款，他第二年随便努力了一下，就靠拿奖学金给挣回来了。
1878年，王尔德24岁，这是他在牛津大学的最后一年。他的学业成绩依旧名列前茅，他依旧是随手写首诗参加比赛就获奖，最后诗作由学校出资出版。
那时的王尔德特别爱美、特别讲究，因服装惹眼、谈吐机智、特立独行在伦敦社交界小有名气。他开始写剧、写诗，却没什么大的反响。1881年以前，他出版的作品几乎都是自费发行的。
1882年，王尔德时来运转，突然声名大噪。他写的多部剧作在舞台上轮番上演，随后去美国作了一个精彩的巡回讲座。
两年后，他与妻子劳埃德恋爱成婚，并在婚后两年内生了两个儿子。《快乐王子及其他故事》以及其最具代表性的著作《道林·格雷的画像》就是婚后发表的。
1886年，王尔德认识了同性友人罗比。罗比当时只有17岁，而王尔德当时已有32岁。王尔德说罗比引导自己进入了同性恋生活，但我对“32岁的已婚男人被17岁的少年掰弯”这事儿，还是存疑。
王尔德的妻子劳埃德是一个非常顾家的女人。起初，她知道丈夫性取向比较特别，但因为丈夫还能把她和孩子安抚得比较好，所以并没有炸毛。
可是，到了后期，两人的关系开始失衡了，因为王尔德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年轻俊美的同性恋者——波西。
此时的王尔德，其实已经是一个中年大叔了。他爱波西爱得无可救药，但波西却只把他当备胎。
1895年，波西的父亲发现儿子与王尔德交往长达四年，恼羞成怒。当时（对应中国的年代是清朝末年），同性恋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人们称呼同性恋用的是歧视色彩特别浓烈的词——“鸡奸者”。
波西的父亲认为，王尔德带坏了自己的儿子，就到王尔德常去的名人俱乐部贴上纸条：“致奥斯卡‧王尔德——装腔作势的鸡奸客。”
波西本来就跟父亲冲突不断，他就叫王尔德立刻提出上诉，控告自己的父亲败坏王尔德的名誉。结果呢？王尔德不仅没告成，还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波西的父亲反告他曾“与其他男性发生有伤风化的行为”，而根据当时的法律，王尔德搞同性恋确实是犯罪，入狱风险很大。
王尔德的同性友人罗比（他喜欢王尔德，但王尔德只是把他当备胎）劝告他立刻逃往法国，而他的母亲则希望他“像一个男人”那样留下。
就这样，王尔德被逮捕。在法庭上，王尔德坚称自己无罪。
法官问他：“什么是不敢说出名字的爱？”
王尔德很自信地发表了一番感言：
“不敢说出名字的爱，在本世纪是年长男性对年轻男性的伟大的爱，如同大卫和乔纳森之间的，如同柏拉图为他的哲学而做的根本，如同你在米开朗基罗和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中找到的……这爱是美丽的，是精致的，是最高贵的爱的形式，它没有一丝一毫不自然，它是智慧的，并循环地存在于年长男性与年轻男性之间……而这个世界却不能理解，这个世界嘲笑它，有时竟然让这爱中之人成为众人的笑柄。”
结果，他被判处了两年的刑期。
在那个年代，一个人若是被定性为“同性恋”，会让他的家人也跟着蒙羞，无法在当地立足。
王尔德服刑期间，他的妻子劳埃德改了姓，带着儿子移居意大利，而他的朋友们则像是躲瘟疫一般躲着他，只有剧作家萧伯纳等等仍挺身维护他。
入狱后，王尔德做起了苦力活，同时不忘阅读和写作，还写下了诗作《瑞丁监狱之歌》和书信集《深渊书简》，一会儿咒骂波西是渣男，一会儿说自己还很爱他。
此外，他还自学了德语和意大利语。
1897年，43岁的王尔德被释放，随后他动身前往巴黎。为了两个孩子，他曾尝试与妻子结合，但波西此时却主动来和他见面，表示想与王尔德重修旧好，于是，王尔德再次选择了波西，两人还一度同游意大利。
可是，出狱后的王尔德风光不再，他没钱没家庭，声名狼藉。波西和他同居，却再找不回以前的感觉。王尔德的妻子每月给他寄一百五十镑生活费，波西的母亲每月给波西两百镑生活费，但两人总是入不敷出。受不住这种苦的波西，最后还是选择了离王尔德而去（波西的母亲也给了王尔德两百磅，要求他离开自己的儿子）。
被波西抛弃的王尔德，活得像是丧家之犬，经常在巴黎街头找熟人要钱，被人避之不及。
1900年，王尔德终于在一直爱着他的同性好友罗比的熏陶下改信天主教，可也就在这一年，王尔德因患了脑膜炎，在贫病交加中去世，终年只有46岁，死时只有罗比与另一朋友陪在他身边。
王尔德死了以后，罗比给他办了一场葬礼。
王尔德临死前，将自己的版权事项全权委托给罗比，指定罗比作为自己的遗嘱执行人。罗比不负嘱托，帮王尔德的后代获得了王尔德所有作品的版税。
一个世纪以后，同性恋行为逐渐被人们所接受，王尔德的才华也再次被人们发现。他火遍了全球，他在巴黎的墓碑，每天都有来自全球各地的女粉丝去印下唇印，搞得王尔德后人只能立个警示牌，告知大家不要再献吻。
王尔德这一生，应该只爱过波西一个人，但波西并不是一个好爱人。两人好的时候，波西花他的钱，享受他的悉心照顾，但是，王尔德生病时、潦倒时，波西却不管不顾，甚至自己一个人跑出去，找别的男人玩到天亮。
而真正爱过王尔德的人，一个是他那个不知他性取向的妻子，另一个便是他的同性友人罗比。
王尔德在《快乐王子》里写了小燕子和快乐王子那样动人心魄的同性之爱，可他在选择爱人的时候，却还是只懂得看颜值。
在看过罗比的照片后，我就更确信了这一点。
罗比爱王尔德，不是我们所理解的那种专一的、深情的、在肉体上也不背叛的爱。
事实上，罗比和波西一样，也有黑历史：他自己也有同性情人，甚至曾和波西一起猥亵两名未成年男孩。这个太重口味了，放今天绝对是犯罪行为，也许当时gay圈的风气就是这样的？
王尔德除了罗比和波西以外，也还有其他同性情人。
罗比对王尔德的帮助，是实打实的。任何时候，只要王尔德需要，他都会挺身而出。
王尔德因为写《道林格雷的画像》被质疑，他就站出来帮他打口水战；王尔德入狱后，他到处奔走处理王尔德的各种盗版和伪作；王尔德在巴黎活得如丧家之犬，他帮王尔德改信天主教，寻找灵魂皈依；王尔德死后，罗比还委托先锋雕塑家Jacob Epstein帮王尔德设计了墓碑，同时在其中也给自己留了一个小隔间，希望死后骨灰能和王尔德葬在一起。
王尔德对罗比的不耐烦，也是实打实的。王尔德服刑期间，罗比给他写信，他见罗比写的信字迹比较潦草，就骂他对自己敷衍，有什么事想隐瞒，但随着王尔德的书信被曝光，人们愕然地发现：王尔德写给罗比的信，那才叫潦草和敷衍。
任何时候，王尔德只要一转身，罗比都在原地等着他，守护着他，可他却用尽心力去追求另外一个心里根本没有自己，只把自己当备胎的情人——波西。
有意思的是，王尔德死后一年多，他最爱的情人波西和一个女诗人结婚了，而那个女诗人也是个同性恋者，两人应该是形婚。
只是，两人的婚姻也没有持续多久，两人后来生了个儿子，但那个儿子似乎患有精神病，一生都在精神病院度过。
罗比觉得害得王尔德人生急转直下的罪魁祸首是波西，在不同场合中表达了对波西的愤恨。
作为王尔德身后权益的监管人，1905年罗比将王尔德写的《深渊书简》出版，却删掉了所有与波西有关的内容，甚至连波西的名字也没有出现。
1912年，有人写王尔德传记，写到了波西。波西看了以后，非常生气，状告传记作家诽谤罪。《书简》被当作证词提交法庭，并在法庭上宣读。
波西听到王尔德在笔下大骂他是渣男，说是自己让王尔德在一夜之间变得衰老且充满仇恨，大为震惊。
现在，这三人都已经过世了。罗比去世后，他的骨灰被安葬在王尔德的墓中。
王尔德的这场情感纠葛，如果用一句话来总结，那便是：爱我但我不爱的人为我付出一切，我却为我爱却不爱我的人狂乱心碎。
王尔德是一个“金句王”，在不同场合、不同作品里说过不少金句。
如果他今天有开推特，估计也就没段子手什么事儿了。
在不同场合，他写下无数如今读来都发人深省的名言：
比如，“要原谅你的敌人，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更让他们抓狂的了。”
比如，“年轻时我觉得钱是最重要的，到老发现，的确如此。”
比如，“借钱就向悲观主义者借，因为他们不会期待你还钱。”
还比如，“平凡的女人才会哭，漂亮的女人都去购物。”
那一句著名的“结婚是离婚的主要原因”的原创者也是他。
“我们都生活在阴沟里，但仍有人仰望星空”这话名言，则被写在了他位于伦敦特拉法尔加广场附近的雕像底座。
王尔德说过：“当爱情走到尽头，软弱者哭个不停，有效率的马上去寻找下一个目标，而聪明的早就预备了下一个。”
但是，他自己似乎根本没有做到。
我们甚至可以认为：他笔下塑造的那些爱情，其实不过就是他的一个向往。
美好的爱情啊，永远只存在文学作品里。生活里，多的是各种狗血。王尔德才气冲天，但在现实生活中也只是一个俗人。据说，当他在巴黎过得穷困潦倒时，还曾写信抱怨罗比，为什么不帮他跟前妻多要点钱。
这个一生只爱男性的文学家，这辈子对不起的人其实还是那个事先不知道他的性倾向所以嫁给了他的妻子啊。可是，这样的妻子形象，在他的笔下也不过就是“芦苇”而已。
在这场乱糟糟的情感关系中，我们再一次见到了情感中常见的铁律：不是什么事都可以通过“努力”变得“成功”的。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拿什么约束都没用。
丁俊贵
2019年2月14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