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至今都不清楚我对雨天的感受。
它很复杂。
这个复杂的情绪分阶段。
2.
上小学的时候，我住在外婆的老房子里。那是个很老的房子，老到院子是土路，一刮风就是沙尘，一下雨就是泥泞。甚至连窗户都没有，是用透明塑料纸糊成的，所以我的小时候看窗外的风景是模糊的，阳光是柔和的，声音是直通大自然的。
屋顶是由一块一块瓦片堆积而成的，后来上了中学才知道这种屋顶叫硬山顶。瓦片有的完整，有的破损。所以一到下雨天，屋外的雨连绵，屋内的雨靡靡。时常需要拿盆子或者桶去接水，接满了就得往外面倒。那滴答滴答的声音好像伴随了我整个童年。
其实我不讨厌雨声，我也不讨厌雨天需要往外倒水。
我讨厌小时候的雨天需要穿的胶鞋和雨天需要打的雨伞。
上小学从家里到学校的路并不好，并不像现在的沥青水泥，而是纯土路，或者有轻微石子铺成的路。这种路很难走，特别是在下雨的时候。它会把本来就不短的距离拉得更长，甚至还会摔倒。然后不能穿自己喜欢的鞋子，要穿下雨天需要穿的胶鞋。那种鞋子很难看，且总是放在不起眼的地方，所以等到下雨天找出来的时候，它不会是干净的，会有上次雨天穿剩下的泥巴，以及堆积在角落里晴天留下来的灰尘。而且它还很难穿，一旦陷进泥坑里面，很难拔出来，因为它会和大地黏在一起，像一对很久没见的朋友。
胶鞋我不是最讨厌的，我更讨厌家里的雨伞。因为它依旧不好看。我不知道家里的雨伞是我父母买的，还是从其他地方寻摸过来的，总之我的童年最渴望就是拥有一把完整的，不带大花，不要伞帽脱落的伞。而且最好是能够折叠的小伞。因为很多同学都有那样的伞，而我们家的伞大多数是上面我说的那种，它不完整，伞骨是折断的，图案是庸俗的，款式是笨重的。我不想拿这样的伞去学校，可是我又不能不打伞去学校。因为 不打伞我很容易生病，而我更讨厌生病，而且我基本不会违背母亲的话，我是一个乖孩子。
后来听说预存话费可以送伞，还是那种透明的折叠伞，这个消息让我很高兴。所以从知道消息的那一刻，就开始游说母亲去存话费。再往后忘记是怎么说动了母亲，于是我得到了那把伞。再再后来，那把伞似乎是被别人拿走了，又似乎是质量很不好，没用几次就坏了——我忘记了，但是我记得我拥有过那把伞，它替我挡住了我童年的雨。
3.
后来家乡的路全部变成了水泥路，我的胶鞋和雨伞好像都不见了踪影，应该是被我丢了，又或者就是丢了。
4.
上大学以后我好像拥有了话语权，因为母亲开始咨询我的意见。会经常问我吃了什么，用了什么，你那里有没有下雨……
我也开始学会了怎么做自己的选择，于是开始选择性回复母亲的问题，电话也从一周几次，变成一周一次，甚至一个月一次。这个变化我是知道的，但是我也不想改变，毕竟这是顺其自然的事情。
可是一到下雨天，我就莫名开始想家，想起我的母亲。这件事让我有段时间很困惑，我很难把雨天和家人联系在一起，可是当拿起电话的时候又觉得合适，可能下意识我觉得雨天会是个可以讨论的话题。它缠缠绵绵，或者急急促促，或者淅淅沥沥，又或者蒙上了一层雾。我会问母亲，你那边天气怎么样，又会告诉她我买了一把雨伞，好贵，要好几十块钱。还会告诉她，老家下雨的话，庄稼一定会有个好收成。
其实我不懂农业，我很少下地干活。我很讨厌干农活，虽然我是农民的孩子。这时候父母就会说不想干农活，就好好读书。所以在潜意识中，这是我要好好读书的第一个理由。
雨天和母亲讨论下地干活，母亲就会说你又没干过多少活。可是虽是如此，我知道雨水对庄稼的重要性，这个是天生的，在骨子里的。以至于现在在南方，都会时不时地想，如果这些雨下到我们那里该多好，庄稼又能多长一点。
我又告诉母亲，上大学以后睡眠不太好，可是下雨天却总是能睡的很好。她说可能下雨天就是适合睡眠，因为下雨天不需要干活。
我说也有可能是这样。
这样的对话其实经常重复，可是我还是经常说，哪怕我们家现在都不种地，哪怕我和父母现在都不在老家。可是一到下雨天我就会提起庄稼，她也总会回复，老家那边好像还没下，这下又该旱了……
5.
现在的雨天其实我依旧不乐意出门，因为还是觉得打伞是一件麻烦事。
不仅是打伞，空气中的湿度过高，还是会让我觉得不舒服。我不喜欢潮湿。所以我并不喜欢南方的天气。梅雨季节的时候被子都是潮湿的，我总是渴望来个大太阳，把这些水分都晒走。
可现在的我有点喜欢雨天，因为它真的能安稳我的睡眠。
而且我最喜欢夏天的暴雨，最好是那种匆匆而来，然后一泻而下的暴雨。看着那样的雨，我会觉得安心，因为这样的雨外面的人开始四散，像是逃亡的小鸡，都要寻找母亲的翅膀遮挡一下。然后最后都要回家。
骤雨过后，街上才开始陆陆续续出现人，一切干净了，又一切恢复了往常。
我在高楼上，透明玻璃窗的后面，再也没了童年的朦胧，能够直接看见外面的一切。
原来雨后的一切是这样，原来雨中的风景是这样。
然后我会打开一扇窗户，然后再打开纱窗。拿出一个毯子，躺在沙发上，在雨中睡去。梦里可能会在想，不知道老家有没有下雨，如果下雨的话，今年的庄稼估计会有个好收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