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刚读完安妮宝贝的《春宴》,这是她改笔名为‘庆山’前的最后一部作品。一直很喜欢这位作者,读她的字句常有发自肺腑的认同感。这边作品可以说是她过去写作题材和风格的一个终结点。
此书沿袭了安妮宝贝以往描写城市边缘人的思路,也多有残酷青春的影子,但较其之前作品多了些对人生终极意义的思辨。整个作品,语言平实,但文字中蕴含着无形的力量和激情。情节激烈之处,让我有心跳加速无法呼吸之感,甚至不得不打开窗户长吸几口气。
故事以两个女主人公的感情经历为主线,互相穿插着娓娓道来。女一‘庆长’,爱上‘清池’—— 一个已有妻子有情人的男子,痛贯心扉而彻悟;女二‘信得’,一生只爱一个男人‘琴药’——其养母的男友,郁郁半生上下求索。最终,作者或借角色之口,或以第一人称,揭露感情之实相与无常。也许,正是——放下执着才是彼岸。
两位女主角所面临的危险,并非杀盗等凶险,而是在她们内心深处,由于情感世界的动荡而掀起的狂澜、足以毁灭一个人的情感漩涡。感情之于有血有肉的人类,往往是最让人心旌动摇也最可以让人堕入深渊的东西。战胜这种危险,实际上是一个人战胜自我、战胜命运的一个过程。
安妮通过第三人称描述的这两个角色,都是表面平静、遗世独立、但内心波涛汹涌的女子。二人虽然来自不同地方,背景不同,但共同点是 —— 都是少年时失亲、孤独、边缘、缺爱、有异于常人的感知力、不能融入世俗世界,是冷眼旁观的边缘人。故事主要通过挖掘二人各自的内心世界、梦呓般渐渐展开。如庆长出场是这样的描述:“当她感觉自己逐渐老去,如果试图分辨与以往最为本质的区别,无非是看待事物的眼光发生变化。仿佛突然之间眼睛被擦亮……”;而信得出场是这样的:“她说,有时从睡梦中醒来,恍然之间,以为依旧住在Naya”家庭旅馆。一栋一百年历史殖民地建筑……”
安妮宝贝的故事开头,从来不会像某些悬疑小说开头那样的哗众取宠,但其语言本身就有种独特的魔力,吸引着人一步步走近。比如这部作品开头便是“清晨八点半,我在上海站坐上开往歧照的列车”、“乘客不多。一些时间睡觉,一些时间喝水和观景,一些时间思考不着边际的问题”…… 无不是简洁平实的语言,但不由让我想到‘歧照是哪里?很有古韵的地名’、‘不着边际的问题,会是什么问题呢?’
而行动和主要冲突的升级,通过爱之得失而引发的女主人公内心的一系列波澜展开。作者对语言和人物情感非凡的驾驭能力,带来了极好的画面感。 其文字的简单中蕴含着特殊的意境,令人也不由产生梦游般的、如入其境的代入感。当主人公痛失所爱,绝望彷徨时,读者也不由心焦如焚,痛不欲生。人类情感世界的冲突,如果作者可以驾驭得当,影响力往往超越杀盗匪妄之类情节带给人的内心震撼,因为每个凡人都可能有相似的情感经历,容易产生强烈的心灵共鸣。
然而安妮的书,并非以情节出其不意而见长。她不写悬疑侦探,只是娓娓道尽主人公内心的波澜。不过这部书里,还是有个情节(信得的养母因为对爱的执拗选择沉尸湖底)让我意外到几乎流泪,也的确产生了强烈的戏剧效果,但我觉得,安妮的书即使不安排这样的情节也是不影响其对读者的吸引力的。
这部书确实唤起我很多很多的情绪——当然因其基调,多是感伤甚而有时绝望窒息,但最终也有释然,有看破无常,才是有常的领悟。借用书中的一句话: ‘生活如同巨大的幻术。明知如此,步步还需艰难持重,全神贯注。我们渴望做一场离经叛道的嬉戏,如履薄冰,如蹈高空,并且最终不知所踪。爱是和真相共存的幻术。随时老去,随时死去。即便如此,为探寻和得到爱,为获得生命的真实性所付出的代价,依旧是这个幻术中最令人迷醉和感动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