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网上认识了肥婆,操一口流利粤语的广东人。
肥婆不肥,笑起来很美。
她喜欢我写的文,我喜欢她拍的照,一来二去就成为了朋友。
春天在杭州要来不来的样子,气温反反复复让我头疼。穿着春装出去的时候被冻成傻逼,穿着冬装出去却热成狗。
早上起来头昏脑涨,干脆拉上窗帘来,写不出文章还可以随时酝酿抑郁。
肥婆微信找我,跟我说春天快来了,她却提不起劲。
我笑着打趣说,你ins上做的相册纪念,男朋友很酷啊!
她笑了笑告诉我,相隔239天,我今天终于和他说上话了,还送给他一束花。
我问,分手了吗?
她回答我:我在墓碑的外头,他在空间的那头。
我裹着被子缩着身子靠在墙边,挂着耳机,目光呆滞,听她跟我说话。
<1>
“我和他在一起很多年。怎么介绍他呢,他像我的朋友,我的哥哥,我的孩子,我的父亲。”
肥婆的父母离异,很早就来社会闯荡,这个不服输的女孩子在冰冷的城市尝遍了苦头。
每天下班后,肥婆都会去发传单。
房租已经拖欠几日,实在没有办法,肥婆发完传单回家找房东求情,却发现行李都已经给她扔到了门口,就这样她被赶了出来。
那天晚上下了那一年最大的一场雨,大概上帝真有同情人的时候,肥婆遇上了大酪。
玩儿够了准备进家门的大酪看见屋檐下躲着的肥婆,就好心问了起来。
接下来的事,就异常顺利。
大酪求姑姑给了肥婆一份工作,并且给了她一个房间,算是租给她。
很快两个人成为了情侣。
<2>
幸运总是张牙舞爪的跑来。
幸福了几年,某一天夜里,大酪突然腹部疼的晕了过去。
肥婆说,她遇到过那么多绝境都没信过“万念俱灰”,就在那一瞬间,突然被万念俱灰的念头临头浇下冰水。
诊断结果:肝癌晚期。
肥婆憋回了眼泪,调整好呼吸,转了身看着大酪。
两个人就这么隔着一个房间的距离静静的站着。
好一会儿,大酪起身慢慢的走过来。
看着她脸上挂着的眼泪,叹了口气,伸手落在半空,身体被肥婆紧紧的搂着。
大酪没敢出大气,肥婆边哭边说好话,没事的,没事的,我陪着你,我们会好起来的。
大酪还是一声没吭,就那么任由抱着,看不出一点情绪。
诊断书就像一张咒语,大酪在那一天之后性情大变。
暴躁,抑郁,寡言,消极。
每一天对着肥婆说无数遍的滚。
肥婆不愿意认命,她总是觉得生活只是想给她一些磨难再给她最好的安定,于是默默承受。
如此互相折磨两个月后,大酪的状态消极到极致,从医院回家和肥婆吃了一顿饭。
这一次没有扯头发砸东西吓得肥婆不敢说上一句话。
大酪倒了两杯红酒,自顾自坐在地板上,肥婆一直傻站着。
他拽了拽她的衣角,示意她坐下,眼睛不看她,自顾自地说话。
“我不想要你继续陪着我治疗,我没有爱情里歌颂的那样伟大,我只是害怕看见你流眼泪,那样我不敢放心大胆的治疗。接下来我要化疗,每天都会吐,会很难看。我不会好起来了,你不要犯傻。我跟你说,你不要受这件事影响而与生活爱情脱节,你要平衡的过接下来···”
肥婆立马带着哭腔打断,“你当务之急是要振作起来,我还在,我一直都陪着你。你不要丢掉我好不好,你真的不能···”后面的话哽咽的说不下去。
肥婆的酒杯搁在地上,他的酒杯端在手里。
他把酒杯伸过来,碰了一下杯,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勉强笑了,对着肥婆说,“听你的,你说了算。”
再也没人说话,月光下一片寂静,肥婆哭累了靠着大酪睡着。
那夜肥婆梦里无数次与他眼神对视,而他眼神里,流露的不再是白天的无畏,而是生而为人,面对命运的锉刀,无能为力的不舍和挫败感。
肥婆说,多希望梦里那些似乎没有尽头的狭长时光给她造成的惊恐,都仅仅是停留在梦中。
这期间,大酪的父母找过肥婆,内容说治疗期间大酪的情绪拨动对于他不是很有利。言下之意也是希望肥婆不要再找大酪,另一方面,当地的习俗,情侣一方陪另一方走到尽头,也算是寡妇,是不吉利的。
总之不管是对谁,分开的结果都是最好的。
尽管分开了,两个人还是会偶尔打着电话,肥婆给他鼓励,告诉他渡过这一劫就与他结婚。听叔叔阿姨说他这段时间也在很努力的配合,慢慢接受了结果,虽然掉头发,呕吐,浮肿这些都让他不像个正常人。
<3>
两天前,大酪给肥婆打了一通电话,说这段时间的治疗让自己状态不错,很想念肥婆。只是太过无聊,想让肥婆转点钱,在京东上买些可以消磨时间的书看看。
肥婆连声应允着好。
肥婆听见他想看书,挂着眼泪给大酪打了钱。
两天后下班走过路边的烧烤摊,电话响起来。备注显示大酪的爸爸。
肥婆有不好的预感涌上来,捏着手里的手机渗出细汗。
“喂,叔叔。”
“嗯,仪,大酪走了。”
路边的烧烤摊烟熏太重,猝不及防把肥婆呛得剧烈咳嗽淌眼泪。
她哆嗦着身子,小心翼翼开口,“怎么会?是病情发作吗?可是为什么那么快?”
大酪爸爸声音沙哑回答,“自杀了。”
“在淘宝上买了一把军工刀。”
晴天霹雳打在了肥婆头顶,她整个人瘫在了马路边的人群里,许久都发不出一点点声音。
“叔叔,是不是我害死了他?是我害死了他!”
“不是的,孩子,他太痛苦了。他没有留下什么话,但总说委屈你了。有件事委屈你了,葬礼你别参加了。他妈妈受不了倒下了,看见你会撑不住。答应叔叔,是我们对不起你了。叔叔也代表大酪拜托你,拜托你一定要幸福。”
挂电话后,肥婆走到了同德街,路过了以前和大酪常来的便利店巷口。
老板娘认识他们,熟络以后,老板娘每每羡慕他们打闹就会搭上一句,“你女朋友笑起来真好看,你可要好好珍惜的。你要是欺负她,我就让她告诉我,我帮着她骂你。”
肥婆耳边轰了一声炸开大酪无数次对她说的话,“肥婆吃多滴,你度唔肥,你多吃滴唔系概。”(肥婆啊吃那么多 诶 肥婆你不肥 你多吃点),人忽然定住了
肥婆眼泪噼里啪啦的砸下来,她隔着门口泥垢结痂的绿铁桩,双手捂住眼泪带着哭腔说,妈的,吃个屁了。
老板娘在橘黄的柜前整理着刚刚入煮的玉米,看见了肥婆,探出身子喊,“靓女,得你一个啊,你男朋友啊?”(小姑娘,就你一个人吗,你男朋友呢?)
肥婆站在风里,朝着巷里便利店的老板娘喊,“拒下我,丢低我了。”(欺负我,不要我了。)
老板娘有些恍惚,自顾自整理起后排的烟柜,嘴里还在念着,“哎,侯生仔,感情要好好珍惜,你甘好的女朋友,拒点会舍得不要了,一定不会概。”(哎,年轻人呐,感情要好好珍惜,你这么好的女朋友,他怎么会舍得不要了,一定不会的。)
肥婆没敢走近,也没再搭话。
转了个弯跳上公交车,去了广州育西路的一家玉器店,“文仪玉器”。文是大酪全名的最后一个字,仪是肥婆的。
这个店在大酪生病的第二个月,肥婆才发现。
只是不巧,每次路过,店都紧闭着门,这次也不例外。
像是倒闭很久很久,没有给肥婆一点点机会。
<4>
大酪走后的七个月零二十七天,阿姨亲自打了电话给肥婆,问她愿不愿意拜祭大酪。
肥婆去了,留着一头短发,穿着一身素布长衣,捧了一束白色的洋桔梗。
站在墓前,墓上的男孩笑的灿烂。
仿佛几年前,一回头雨里看见的素衣少年。
肥婆很多话哽在咽口,许久,在呜咽的风里夹了句,好久不见。
<end>
被拜托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一个人留坐在窗台前发了很久的呆。
故事里那晚喝红酒时房间里昏黄的灯,和便利店前昏黄的灯,在我的想象里,灯泡上一定都缠着厚厚的蜘蛛网。
而在忽明忽暗的灯光里,那晚的他们各自暗藏心事。脸上完全没有少男少女的青涩,只剩沉重的疲惫不堪。
耳机里在循环着《我所谓的爱》。
对于肥婆而言,所有过往的,未来的,故事都爬的像蜗牛一样缓慢。
这看起来很让人着急。
故事没有结局。
我有点想流泪,但眼睛却分明很干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