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村庄,都有属于她的一串地名

手迹

文 | 水清心宁

布湾,是布湾镇上的一个村庄,那里是我的故乡。

打小,我就知道村子的东北坡是不能随便去的,那里有一片很深很深的沟塘,名叫万人坑。大人们这样叮嘱我们,他们自己也是一样。即使是收割耕种那里的庄稼,也是天大亮了再去,落黑前就收工。

我们好奇地问起,大人们不答复一字反倒拿眼瞪我们,就像发现我们偷偷玩火一样的责备神色。讳莫如深的神秘更增加了我们的好奇,那时候没电视,我们有足够的时间,足够的精力,我们有探险的胆量和想像的空间。我们从每一个大人嘴里掏出来只言片语,然后像拼图一样编织成完整的故事:

相传,那里埋过很多很多人,多到多少呢?成千上万。万人坑,不就是埋葬成千上万的大坑?当小脑袋瓜子凑在一起又各自散开后,我们的后脑勺个个发麻——打小叫惯的名字,怎么会这样恐怖?闹不明白的我们,自然把上辈人的使命自觉地承接过来,小声地警告弟弟妹妹:东北坡是不能随便去的,那里的深沟沟里埋过成千上万的人。看着弟弟妹妹惊讶而张大的眼睛再次补充:你没听过?万人坑嘛!

当我再长大些,那天黄湖里溺水的小伙伴被村里的老人抱到万人坑的杂树林里,再也没有回来,我突然明白了万人坑的另一层含义。那些艰苦年代里,孩子的夭折在农村并不是什么大事儿,溺水、疾病,每年村庄里都会上演。乡亲们大多沾亲带故,不管是谁的孩子,抱到万人坑的杂树林里,对于整个乡村的每一个人,都是揪心的痛。一年一年夭折的孩子,谁能统计得清楚那里埋葬过多少家庭的欢乐和希望?那样的伤心地,谁会在天明之前日暮时分多停留一时片刻?

我似乎也听过村里上了岁数的人说,那万人坑确实是埋葬过很多人,以前耕田时还翻出过人的头骨来。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同时埋葬在那里?后来为什么又要惨绝人寰地挖开呢?或许是历史书上无法查找到的一场战争,一段故事,如今再也没有人能解开真相了,只有那深如黑潭的一塘水,水中长着少见的四个刺的菱角和四季长青的水草,怪异而神秘。

同是村庄的北边,稍稍往西北方向一点儿,却是一条有着美丽灵动名字的河——响水河。她原本是淮河的一条细小分支,或许是经过村子时地势突然变得低洼,水流落差大了些,或许是流过引灌闸门时河面变得窄小水流增大了些,只那名字你就能听到河水一年到头哗哗哗的响着,至于春季秧苗下田上游放水,夏季排涝,水势更急,水声更响亮欢快了。

响水河被一条黄土岗所拦,我们称呼这条黄土岗为鲇鱼岗,鲇鱼岗上游形成蓄水湖,这就是黄湖。儿时的夏季,这是前后几个村的孩子们的天堂。游泳。钓鱼。岗上有皮树,木质斜,易分叉,弹性却很好,大人们也就不阻止我们爬上爬下,把那树当秋千一样荡来荡去。皮树的果子比桑葚大,红艳欲滴,只是籽也大,味道不及桑葚。但是游泳累了,抓住伸向水面的树枝荡秋千,站在高处的树枝上往水里扎猛子,却是能赢得小伙伴们喝彩的英勇行为。至于桑葚好吃还是这皮树疙瘩好吃,全凭我们摘哪个顺手和当时的心情。

逢天旱湖水开闸排灌露出大半个湖底,下湖摸鱼又成了全村人的集体行动。黄湖里鲇鱼多且大,我小时候一直以为鲇鱼岗就是因此得名。

有一个春日里早起和父亲一道去黄湖旁边的田里劳作,湖面上晨雾涌腾,旁边的鲇鱼岗也很快被乳白的雾气笼罩。天边一际鱼肚白,滚圆的鲇鱼岗在浮动的浓雾里弯曲蜿蜒,犹如一尾硕大的鲇鱼在水中摇头摆尾。我回过神手指口喊身边低身劳作的父亲快看,父亲只抬了抬头就又忙手中的活计。我以为长年只知道种田的父亲不能欣赏眼前的美景,就又提醒说,你看这雾中的鲇鱼岗,跟活了一样。父亲头也没抬地说:“比这更像的样子你没看到,要不然,也白叫鲇鱼岗了。”我听了,羞愧的不能再说什么。

也是在那一天,父亲讲了黄湖的故事。黄湖原来不叫黄湖,有一年因为我们村和下游的黄庄抢水救秧苗发生了械斗,两个村子的壮劳力都受伤不少。经过布湾镇领导的调节,两庄村民形成一致认识:水是上游流来的,不能只是给哪一个村浇灌。为了均衡,先给下游的黄庄放半湖水,即便闸门放不出水了,剩下的湖水也能维持我们庄的秧苗一段时间。为了提醒后人用水时能想到下游的黄庄村民,那次事件之后就以黄庄村名称呼这个蓄水湖了。

随着我的足迹在布湾镇的不断扩大,我渐渐的发现,每一个村庄的地名都有着各自的缘由。砖窖厂现在也就是一片麦田,能让人想像出来往日红火劳动场面的只剩下半截还没完全倒塌的烟囱;油坊,同样是一片和周边田地无异的麦田,听说曾经是一个村庄集中存放柴油的地方;靶场,我们曾结伴跑很远的路去那荒草很深的地方找寻有着青绿锈斑的弹壳,那里是早些年民兵实弹练习射击的场所,如今却是连成一片汪洋的养鱼池。人在生活岁月里走过,地名却在不觉间留存下来。油栗岭,自然是长着油栗;藕湾,自然又是一片藕塘;叉沟是两条交叉的引灌水渠,渠埂上春花烂漫,青草萋萋;高陌是早些年筑的长长的防洪堤,高大笔直的杨树分列两旁,蓝天白云下站成两道英姿飒爽的士兵……

图片发自简书App

只要走进每一个村庄,我们都能听到这样的一串串地名。这些地名,意思简单,却各有千秋。它们讲述着村庄的神秘传说,承载着乡间的纯朴真情,名字里标识着村庄的地理物产,传递出乡亲们的智慧胸襟。村庄的一个个地名,叫起来是那样的琅琅上口,透着亲切,听起来引人遐思,令人难忘。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16,163评论 6 498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92,301评论 3 392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62,089评论 0 352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8,093评论 1 292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7,110评论 6 388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1,079评论 1 295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40,005评论 3 417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8,840评论 0 273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5,278评论 1 310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7,497评论 2 332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9,667评论 1 348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5,394评论 5 343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40,980评论 3 325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1,628评论 0 21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2,796评论 1 268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7,649评论 2 368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4,548评论 2 352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