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七十五岁老太太高亢宏亮的骂声拽着抑扬顿挫的腔调直往我的耳朵眼钻。
“你好大的手脚,居然敢打家娘。你来打我一下试试,今天我就不怕你。”
“你个没良心的,我每天中午给你蒸上新鲜米饭,你还来收拾我。我们庙下就没你那样当媳妇的。”
“老倌子不在了,你就想欺负我,你别做梦了。”
……
类似这样骂人的独角戏,老太太每天都要上演几回,而她开骂的对象永远都是她的大儿媳。我不知道,中年时的老太太跟她的大儿媳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积怨,致使暮年时神智已经完全不清醒的老太太还那么恨着早已当了奶奶的大儿媳。
老太太的大儿子和小儿子家的房子并排修在路边,都是两层楼高的房子大得极阔绰。而老太太独居在小儿子家空荡荡的房子里,所以她每天声浪极高的责骂声大儿媳是不可能听不到的。
只是大儿媳闻听着婆婆的责骂也无可奈何,她总不能冲到头脑不清醒的老太太面前与她对骂或是互撕,所以只能大门紧闭由着她去了。时间久了,大儿媳倒是练就了充耳不闻的本事。
老太太年轻时及精明也能干,她含辛茹苦养大了俩儿一女,中年丧夫的她独自在家养大了两个孙子两个孙女。如今,她的孙子孙女都已结婚生子了,而老太太也将自己熬得油尽灯枯,精神错乱了。
半个月前,老太太扛着一把锄头往我家门口过,我问她做什么去,她回我:“去田里锄草呢,我家若武吃了中饭就去了。”
老太太口中的若武是她丈夫,她丈夫早在二十几年前就没了。
又一天,老太太抱着一个枕头一条床单走在路上,她告诉人家,她要回娘家给她娘送枕头床单。我想,她的娘若泉下有知,知道自己女儿已成了这般光景,一定会心疼死的。
老太太糊涂得早已不会做饭了,所以她的一日三餐都是两个儿子轮流管着的,大儿子管中午,小儿子管早上和晚上。两个儿子每天都会将饭菜送到老太太屋里,仅此而已。至于老太太房里脏不脏,臭不臭,她洗不洗澡,却是没人在意的,因为谁也不跟她住在一起。
老太太整天一个人待在一栋大房子里,她活在自己混沌的世界里,她已经不怎么认人了,她扯着嗓门自说自话地数落着她大儿媳的不是,而那些都源于她年纪尚轻时与媳妇之间产生的矛盾。
老太太白天黑夜都一个人待在几间毫无生气的屋子里,虽然他的两个儿子离他不过一步之遥,却令人感觉隔着千山万水。
老太太儿孙满堂,可她却总是一个人傻傻地坐在门前,或是游魂似地在路上瞎走,没有人陪伴她,没有人在意她的孤独,她的世界孤独得只剩了她自己,只剩了黑夜。
某天,我转悠到老太太小儿子建的新房子门口与她小儿媳闲话,说话中我们聊到老太太的女儿,我的玩伴小丽,我说:“小丽也不回家来看看她妈。”
“婆老能吃能走的,好着呢,也没什么好看的。”老太太的小儿媳回我。
我便无语了,但我心里却只觉得老太太很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