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来自淘故事,经作者授权发布;作者:吴争
我是平安,在那叶木舟行驶到港口之前,我以为我这生真的能如我的名字般,至少在这座四面环海的水城里度过一生,平平安安。
“这个灾年,就由你来嫁给龙王。”随着使者的指向,我茫然的抬头。我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我,却又在顷刻间明白了他们意图,不是我又能是谁?自从父母亲去世后,好事向来是轮不到我的,这种灾祸,却又永远有我的一份。
当天晚上我就收到了厚重的礼物,尺寸都堪堪合适,我叹口气无不愤恨,这可见都是早有预谋,说什么使者指定,无非商量好了推我入火海而已,否则这一针一线,定然不是一天就能做成的功夫。五天后的那个清晨,村里年纪较长的女人们围上我的草屋,热心替我打扮,红色的油彩涂抹嘴唇,眉上染着青色,面上擦粉,在铜镜里那么一看,如果忽略我发肿的眼皮,倒真像个幸福的新娘子。
化好妆,她们握着我细瘦的手腕的手,一齐去了港口。一路沉默无声,我猜他们是不敢面对,我便也不搭话,直到到了港口。港口平时是热闹的,此刻却也是死一样的寂静,也是,这可不就是看着我送死,祭神的队伍也是送葬的队伍。
我缓慢上前,面色漠然却在心里挂上记冷笑,周围人神色各异为我让开了条道路,他们有的当年冲我扔过石头,有的抢走我应得的生活份额,有的甚至在夜里翻进我小屋的窗子,想要沾污我的清白。但是现在,每个人的恶意都变成了同情,因为我这个孤女将代替他们的孩子,嫁给那个所谓的龙王,换取水城的安宁。
我的头上身上都被盖上这辈子见所未见的奢华布料,手腕脚踝上的首饰沉重繁琐,是荣耀,也是束缚我的锁链。我的眼眶发酸,腿软却也没退缩一步,上舟的木板摇摇晃晃,我撇开扶我上船的使者,自己拽着锁链上了船。
我从来没有同别人说过,但即使每隔五年就有一个女孩从水城消失,在盛大的婚礼后了无音讯,我也不相信有龙王的存在。如果神灵福佑世间,又怎么会让我在父母离世后历尽侮辱,又怎么会拿女孩的性命和无数的上祭,换取一方的安宁?
我只是抵抗不了安排,无数次的将绳索挂上脖子再取下,泪水浸湿吉服,最终还是同意。
航路漫长,我惴惴不安的坐在昏暗的船内。那股子硬撑的倔强卸下后,我终于开始害怕。船里面布置的还算舒适,地上铺了刺绣的厚垫子,靠枕是布制的坠着流苏,一张小木桌摆着油灯、水果和新鲜的水,甚至还有本记录风土人情的书。我坐在垫子上蜷缩着,手脚冰冷心脏悬空,俯身抱紧膝盖,金属首饰的棱边扎进胳臂里也丝毫没有痛觉。
龙王的巢穴像是个深渊巨口,随时要将我吞没,我仅剩的理智是细绳索,拽住我摇摇欲坠的身躯。
水波动荡,没一会船舱就晃一次,我的心也晃一次。大约折磨半个时辰,我也逐渐的感到疲累,精神的高度紧张消磨着我的意志,正当我感到终于受不了想自暴自弃的时候,穿着白斗篷带着斗笠的使者骤的掀开帘子,阳光钻进船舱。
难道是——我用手背捂住眼睛。
“你在害怕吗?”我被声音惊的愣愣,那居然是个女人的嗓子,斯文清楚。还没等来我回应,那声音又开口:“其实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被选中的女孩子,也都是吃过不少苦吧。”伴随着一声叹息,我终于敢抬头,那果然是个女人。
那女人极美,眉清目秀,气质自带种温婉,尤其是那道看着我的目光,温柔的像水一样,还带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我的心一酸,以至于要叫出来,并不是因为害怕,只是在我的前十几年,除了记忆里的母亲外,从来没有谁对我这般慈善,那种让人卸下心防的安全感,甚至抵消掉即将丧命的恐怖。
那女人没再开口,只是放下帘子,我站起身,挣扎着想要追过去却被裙子绊倒,扑在船板上,船身又晃了晃,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想到可怜的身世,终于放声大哭。也不知道是哭了多久,我累的直喘气,眼睛发疼,嘴里的也干渴,我突然发现,我也没有那么害怕了,原来当害怕到了尽头,也无非是释怀的坦然。
能怎么样呢?我抹了把眼泪,布料擦在我的眼皮上,妆也被抹花了。终究不就是一死?我被人欺负了这些年,我还不能死的体面些?到底……到底快能见到我死去的父母亲。
想到这里我感到肚里饥饿,遂拿起桌子上的果实吃起来。果子甘甜多吃,实在是我这辈子没吃过的美食,接连吃上几个缓解饥饿,眼光落上了桌子上的那本厚书。
水城四面都是海,因为土地还算富饶加上对神灵的崇拜,所以从来没有人想到离开这座城,唯一与外界的交流就是每五年上供祭品和少女让使者带给龙王。我试探性的碰上这本厚书,终于忍耐不住,但翻开看几页便不由惊呼,原来海域外还有更广阔的世界,那里民风淳朴,人人自由,男女平等,还有广阔的土地和风景。
如果是在那样的环境里,我是否就不会面临如此悲惨的命运?想到这里,我像是带着一种期望似的继续翻看,内容精彩,图文并茂,我看的越来越入迷,脑海里浮现另一头的画面,以至于没注意到有人来到的自己的身后。
“我们要下船了。”
还是那个声音,我心一惊,闭上眼再缓缓睁开。既然已经接受了命运,害怕又有什么用处?更何况我刚刚知道了那么多想也想不到的真相,我也算不枉此生。真要说别的,那便是下辈子投胎到外面的世界吧。
我淡淡的说“好,那我们走吧。”合上书,回头却没看见穿白斗篷的使者,只是三个穿着普通衣衫的女人,为首的那个是刚刚才见到的,笑吟吟的说:“你都知道了?”
我咬了咬下唇:“是的,我都知道了。我也没想到为龙王做事的,也居然都是些普通女人。”
三个女子相视而笑。为首的那个又开口:“你变得很有勇气。”我摇摇头:“我还是害怕,但是当害怕没有什么用的时候,不如坦然的接受他。”说到这里,我冷笑一声:“说不定那个龙王也不过如此。”
这时,船舱外一阵嘈杂,那女子撇撇嘴,居然有种同我玩笑的俏皮。她说:“可不就是如此。”
她们握着我的手离开船舱,我跟在后面。掀开帘子,看到的不是怪物的巢穴,而是一个热闹的港口。此时已经是夜晚,港口灯火通明,见我们下船,许多女人从港口边的小屋子里走出来,她们都看起来面孔熟悉,我走着耐不住又看了几眼,仔细辨认,随后便怔在原地。她们都看着我,有的还叫出了我的名字,我捂住的嘴巴,抖得几近站不住,眼泪也模糊了眼眶。
如果这个才是事实,那么我愿意相信真的有神灵存在,神灵庇佑了每个角落。
“和你一样,我们都是曾经被放弃的女孩。”为首的女子娓娓道来“一百多年前,也有个跟我们一样女孩,万幸中她在一次远行中发现了外面的世界,于是和她的同伴们构造了这个谎言,拯救了所有人。这一切是报复,也是对我们的救赎。”
“没有龙王,只有互相拉扯逃离苦海的同伴。他们信奉的献祭躲灾也不过是愚昧和懦弱而已,气候本就是变换的,哪里有永恒灾祸。自以为躲过了,结果是白白为我们送物资。”女子轻蔑的笑了。
我哽咽无言,感激的看着她。她上前握住了我的手,那双手温热柔软,这次我终于追上了她,把脸埋在她的怀里许久没说出话。
“我们可以送你走,去更远的世界,你也可以留在这里,你足够勇敢,足够自己选择。”女子抚摸着我的头发,我抬起头,看她,又看看周围的那圈脸庞,我满怀坚定的点点头。
诚然,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那是我从未见过的精彩,但此刻我多了新的任务,比起我个人的自由,更多人需要被我,不,被我们,从不幸中拯救。
两年后。
一场暴雨冲刷了水城的土地,民众们又聚集在龙王的庙宇虔诚跪拜,几天后龙王的使者才坐着船来,居高临下的收走了水城三成的年收,带着手套的手遥遥的指着某个角落。
那女孩抬眼与我相对,衣着简陋,面黄肌瘦,怯怯的想躲却又无处可躲。我想起村长和我说的这女孩的身世,那副谄媚的嘴脸和带着恐惧的试探,我清清嗓子,眼带嘲讽的看过周围的人群,他们恐惧,却又愚昧可恶。
我压低了声音开口:“龙王就要那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