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2月30的晚上十点左右接到了妈妈的电话，心里已经猜到了八九分。平时，爸妈晚上九点左右就睡了，很少这么晚打电话过来，除非是很重要的事情。妈妈有些哽咽，但还算平静地说“二舅走了”。

      “嗯，我知道了”，简单地回答以后我便挂了电话，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

        二舅于2018年暑假查出癌症晚期，我们这个大家庭的人都做好了心里准备。但即便是前一段时间去医院看望二舅时，我就知道了已经没有任何药物可以控制病情了。真的听到这个消息时，心里还是抑制不住地悲伤，泪水涌了出来。又一个亲人变成了一幅画像，挂在了墙上。从此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看不到他的笑容了。何况我的二舅还不到五十岁。             

      二舅刚查出病情的时候，我仿佛已经看到了结果，悲观难过。反而是二舅，每一次看到他时，即使在医院，他并没有垂头丧气，反而能和我们有说有笑，从不排斥和拒绝治疗。是他让我期待着奇迹能降临。每一次听说有什么药有效果，我都很开心。可是，自从前一段时间听说了病情控制不住的时候，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是还期待着老天能多留二舅一段时间，但终究留不住。

      想写一些什么，留住二舅在我心中的回忆，留住他在世上的痕迹。我的二舅是中国广袤的农村大地上一个最普通的人。他生于七零年代，成长的过程中，中国的农村还处于贫穷落后的状态。二舅的一生也打着年代的痕迹。

      听我妈说，二舅只读过一年书，二年级时候，调皮捣蛋，在放学路上用石子砸了老师，便不敢上学了。二舅大概也是不喜欢上学，每天宁愿去山上拾柴火。那个年代，外婆外公觉得读不读书也没关系。农村的人，只要有一把力气，种田种地，就是生活。二舅就这样结束了他的学习生涯。我没办法想象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每天不上学，能干些什么。拾柴火，放牛？我也从没听二舅说过他小时候的事情。但我相信二舅应该是不排斥甚至喜欢那样的童年吧。因为记忆中的二舅绝大部分时候都是乐呵呵。

    我以前曾经想过，二舅有没有后悔没读书呢，因为如果他想读，至少可以读到初中的。大舅读到高三，小舅也读到了初中。二舅曾经外出打工，无奈文化水平太低，又没有一门技术傍身，所以并没有找到一份长久的好工作。曾经有一份工作，因为他连26个英文字母都不认识不会读而无法胜任。我暗暗观察过二舅，大概因为没什么学习经历，或者真的对学文化知识没有兴趣，二舅并没有后悔或者说并没有一种学习的意识。他在他的世界里过得有劲儿，有奔头，有希望。

      二舅虽然没怎么读过书，但有一种生活或者叫生存的智慧吧！外公去世得早。我妈是老大，刚结婚第一年，外公得病去世。三个舅舅就成了我妈甩不开放不下的牵挂和责任。三个舅舅对于我们晚辈来说，人都很好。然而，成年之后，我才看到读了高中的大舅有一种固执的天真和对大姐的依赖，还没有自制力，沉迷于农村的小赌博，明明工作最好，家里却天天吵架。借钱给大舅，劝架，说和，我妈从我小时候做到了现在。小舅舅从我有记忆以来一直在外面打工，结婚以后才回老家定下来。小舅也有一种对大姐的过度依赖，做事好高骛远，也不太能吃苦，初中之后去外面打工，没有一份工作变成职业，也没有一份工作做得长久，总想着快一点挣钱。小时候经常听到我妈寄钱给在外打工小舅舅或者给他惹的麻烦擦屁股。回来以后从我妈嘴里听到最多的也是小舅要做各种事借钱，让我爸妈帮忙去银行贷款。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现在。只是我妈从一开始的能帮就帮到后来发现小舅总是想着快点发财又不能吃苦，不踏踏实实地把事情做好，终于不堪重负，觉得小舅舅应该学会独立，不想再管了。毕竟小舅舅家的表妹都快初中毕业了。

      只有二舅，从来没有让我妈操太多心。听我妈说，二舅结婚，做房子到后来到镇上买房子，二舅都是自己做主。即使在做房子的时候向我妈借钱，也是存了钱立马还给我妈。不像大舅或者小舅舅，即使结婚了，孩子都长大了，还是存不了钱，还经常要从我妈那里借钱。从小到大，我也没什么印象说二舅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妈帮忙，除了二表弟读书的时候住在我家。其实三个舅舅的表弟表妹都在我家住过。我妈总是尽自己的能力想帮衬着三个舅舅，从没说过要生活费，但好像只有二舅每个月会给我妈生活费，虽然不多。

      二舅虽没读过书，但能吃苦。他算不上一个农民，因为没有靠种田种地养活家人。家里原来一直种着田地，能满足一家人的基本口粮。我高三的暑假还给二舅家插过秧。在我小时候，他也去外面打过工，后来回到老家，田地一直种着，做着各种零工，下田抓过鳝鱼这些卖，去镇上的小砖厂做工，还有许多我不知道的。总之，二舅和舅妈一起维持着小家庭的运转，从没听过二舅抱怨或者感叹生活艰辛，平时因为什么大家庭聚在一起的时候，二舅总给我一种精神气很足的乐观，但其实二舅家应该是三个舅舅家最困难的。

        二舅特别节约，不吸烟，就爱喝点酒，但也不追求好酒，也打牌。

      打扑克牌是以前农村里不多的娱乐活动，也是人际交往的方式之一吧。二舅和大舅一样，也打牌。但他和大舅又不一样。二舅打牌被别人评价为“精明”，他从不恋战，输了不会想着一定把本赶回来，赢了不会贪心，见好就收，无论别人说什么话，他都能坚持自己的原则。和大舅相比，这真的是一种难得的品质。大舅读了高中，一直当代课老师，只是没有转正。大舅脾气好，心肠软，特别容易被别人影响。只要别人相邀，他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都会答应，一上牌桌就控制不住自己，别人一说好话，例如说他牌品好，他就会赢了不走，最后往往是把赢了的钱又输了。别人一用激将法，他输了也不下牌桌，最后总是输得更多。读了高中的大舅和只读一年书的二舅相比，在这方面真的是差很多。

        二舅文化水平低，没有一技之长，但却能养活家庭，日子并没有过得比别人差。除了节约，二舅能吃苦，比较踏实，把每一件小事都做好，不攀比不好高骛远。二舅回家之后，一直种田种地，直到最近几年，他到镇上找了一份砖厂的工作，每个月工资不错。砖厂的工作其实挺辛苦的，大冷天的在挖沙船上，时不时要下河，我妈心疼二舅，二舅自己却从没抱怨过。砖厂上班三班倒，有时候夜班上到很晚才回家，灰尘大，但二舅也从不叫苦叫累。除了日常人情往来和必须的基本开支，二舅大概从不乱花钱，用小舅舅的话说，二舅把钱看得太重。小舅舅总想过得更潇洒一点，小舅舅以前在外面打工，学过修理摩托车，也做过服装生意，后来回老家做过铝合金生意，最近又承包地搞种植，但没有一样能让小舅舅过上心目中理想的生活。以做服装生意为例吧，小舅舅自己都会感叹是自己守不住，那一块地儿很多老乡最后都做出来，有的成了小富翁，有的至少在城市买房扎了根，而小舅舅没有耐心。二舅没什么文化，没什么技术，他就是看到什么能挣点钱，都愿意干，即使是很少的钱，所以自然把钱看得很重，但又有什么关系呢？自食其力，自己挣钱自己花，不攀比，不小气，没有像大舅和小舅一样，没有钱就想着有个大姐可以借。

      二舅走了，唯一一个会心疼我妈这个姐姐的弟弟走了。我最爱的表妹在刚结婚的时候失去了爸爸。我也少了一个永远乐呵呵的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