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一个多月,就是您走的第三个年头。孙女已经毕了业,回到家乡的城市工作。
前几天妹妹跟我说,她梦见了您,好像您还没有离开我们,还在为这个家操劳,真希望梦不会醒来。
我有好久没梦到您了,记得您刚走的那段日子,我回到学校,几乎每天都会梦到您,然后从梦中哭着醒来。
您说过,虽然你有六个孙女,三个孙子,由于他们一年回来不了几次,所以自然会生疏些。咱们这一家子亲,在一起相处的时间长,感情自然就深。
爷爷,就在此刻,我在思念您。
爷爷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年轻的时候村里搞副业编网子,爷爷负责出去跑业务,几乎跑遍了大江南北。小时候就喜欢拿着小板凳排排坐听他讲在外面遇到的趣事。他还把去过的地方编成顺口溜逗我们玩。所以我还没学地理,就已经知道了中国是多么的辽阔。
我们跟爷爷的感情是极深的,不同于别人家的爷孙儿,尽是疼爱关怀。还有一个特别的原因:我的父亲年轻时给庄稼打农药中了毒,刺激到了脑部神经。那时爷爷时常带着爸爸去北京安定门医院看病。父亲的这种情况,自己一个人无力支撑起整个家庭,因此没有分家过,于是我们从小就跟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
爷爷对于我们姐妹,不仅仅是疼爱,还像一个父亲一样操持着我们的生活和学习。
从小到大的家长会是爷爷来听的,在小学的时候,因为在自己乡镇上念书,十里八乡的大人们差不多都认识,爷爷在我们那边也是受人尊敬的人,好多人都认识他。由于做过几年民办教师,学校教师节什么的还会邀请我爷爷去。那时候特别骄傲,感觉自己的爷爷就是比旁人厉害。而且由于我学习成绩比较好总是代表年级发言,演讲稿都是自己写的,也是优越感满满的。
可是到了中学,我考上了县里的实验中学,到开家长会的时候还是只能爷爷过来,别人都是爸爸妈妈,好几次以后班里的同学就问:那是你爸爸啊,怎么这么老呀!”十三四岁的年纪正是“自尊心”极强的时候,其实是虚荣心在作怪,我心里还嗔怪:哎,我的爸爸怎么来不了给我开家长会呢?
又是作为代表发言,我的最后一句“愿各位家长愿子成龙,愿女成凤的心愿成为现实”引起了全场的阵阵掌声,好几位家长都落泪了。我的目光停留在坐在我的座位上的爷爷,他眼中泛着泪光,满脸欣慰。
去年在家跟妈妈拉家常,讲起我们小时候的事儿。妈妈无意中提起,当年爷爷陪我去县城考实验中学的时候,我走出考场,爷爷在大厅的角落等着我,我穿着妈妈的一条像样的裤子,汗水浸透的白衬衣也是堂姐给的。后来爷爷跟家里人讲起:看咱娃,他们城里的孩子虽然穿得有模有样,戴着太阳帽有啥用,还是考不过咱家娃咧!
爷爷越上年纪越喜欢起花花草草了,自己在院子里收拾出一块空地种起花来。有一种花,我印象深刻,叫做夜来香,每到傍晚的时候才开放,有黄色的,粉色的,花瓣很简单,但香味很好闻。爷爷说喜欢这种花,说她们有灵性,每次傍晚他坐在花丛旁边摇椅上休息的时候,总能听到一阵阵“哧哧”得声音,很悦耳。爷爷说,那是花开的声音。
夜来香,名如其花,每到夜幕降临她才开始展现她最美丽的一刻。不慌不忙,积蓄一天的阳光和雨露,盛开在黄昏时刻。即使天黑了人们看不到她的模样,但香气袭来,人们也恨不得照着手电来看看她是一种怎样好看的花。
爷爷说:“做人呀,也应该学习一下夜来香,不一定非得争争抢抢啊,按照自己的步奏,厚积薄发,该你盛开的时候无人能抵挡你的光芒。有香气就好似人有内在能力,内在能力表现出来了再说外表,光整天花花绿绿徒有其表有什么用呢?”
爷爷是个务实的人,什么事情先做了,再说。或者做了,却不说。
第一次参加高考的那天,一大早,我们都在宿舍准备着,突然有人敲门,舍友开的门,“苏晨是在这个宿舍吗”,好熟悉的声音,我正在蹲着低头系鞋带,抬头一看,是我的爷爷。我挺激动的,怎么也没寻思他老人家这么大老远过来,再说学校都封闭了他是怎么进来的呢。我抓着他的手,不知道说什么好。
爷爷说,这高考啊,可是你人生中的一个重要的转折点,这么重要的时刻爷爷怎么能不过来给你加加油,鼓励鼓励呢。
原来爷爷碰到了一个熟人的亲戚,也是好说歹说才让他进来的,说半个小时就得赶紧出去,不然就封锁了。
这么大的学校,爷爷一次没来过就能找到我的宿舍。我知道,他不知问了多少个路上的学生。
一个舍友特别感动,说:爷爷,我可不可以抱抱你?!爷爷微笑着伸开了双手。
后来听这个舍友说,从她打小她的爷爷就跟她妈妈打仗,而且嫌弃她是个女孩子。她从来没体会过爷爷的疼爱。
啊,我是一个多么幸福的孙女。而我却,从来没有拥抱过您。
每次放假回家您都早早地在我下车的地方等着我,有时候由于客车不定点让您等个两个多小时,我说,您等很久了吧,您总说,没多久,我刚来一会儿。
夏天的傍晚,您骑摩托车载着我,总爱提醒我闭上眼睛,“麦子快成熟了小飞虫特别多,别迷着眼睛。”
由于爸爸开不了三轮车,每次麦收秋收都是您开着三轮车拉麦子,拉棒子。汗水浸透你的衣服,你说不累,还自己开玩笑说,越老越干上劲儿了呢。一个七十岁的人,还要这样为儿孙受累操持。
您走的前一年,找来人给咱家盖了新房子,整齐宽敞的五件大瓦房。然后又把小叔家常年不住被雨水冲垮的院墙用新砖重新砌好,给工人发了工钱后的那个晚上,才走的。
当时妹妹给我打电话哭着跟我说:姐,咱……爷爷……没了,你……快……回来吧!我整个人都懵了,都没能掉出眼泪来,因为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等我真的意识到,嗷嚎大哭。
您走的那么快,一点也不给机会让儿孙们照顾照顾您……我知道这样的方式您身体上是不痛苦的,可是您连遗愿都没来得及说,毕竟是有遗憾的。
爷爷,我从老家带来了几支夜来香,种在花盆里,放在阳台上,每天傍晚下班回到家,循着香气我就能看到黄色的小花,闭上眼睛,还有“哧哧”得花开的声音。我就会想起您,还有您对我说过的关于花的活法。
爷爷,天堂是否能听到花开的声音?还有扑鼻的香气。
我想,肯定是有的。
此刻,我仿佛又看到您坐在摇椅上,面带慈祥的微笑,眯着眼睛静静地在倾听:下一朵花,盛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