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急促的音乐声在屋里回荡，此消彼长。
轩轩不停跺脚，”怎么还没响应? “ 妈呀，快回来。
贴心小智一边安慰轩轩：别着急，指令已发出，请耐心等待~
这会，王小梅正和客户唇枪舌剑，敲定合同细节，丝毫没有察觉到项链微弱的信号。
一下午水都没多喝一口，一番激烈争论，总算结束，小梅双手用力向前伸展，扭动几下脖子，望向窗外，天空垂下一张厚厚的幕布，一片漆黑。时针显示：18点整，小梅突然想起什么，猛低下头，天啊，项链的信号灯不停闪烁，有气无力，垂头丧气。
小梅抓起抽屉的手提包，火箭般冲出门口，脚下的高跟鞋异常配合，和着她十万火急的步伐，飞奔向前。好在，这个点的轨道列车人流稀少，一分钟即可上车，不禁松了口气。
二
狂奔进家门，看到轩轩和小智来回在客厅转悠，提到嗓子眼的心稍微放了下来。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只见阿珍摊坐在地上，眼神呆滞，嘴咧咧一笑，一边哼唱，手不停把玩一把塑料枪，一会，枪对着自己脑袋，” 砰砰砰“ 喃喃自语；小梅缓缓靠近阿珍，见她头发凌乱，便拿起一把梳子，为她捋顺扎紧，别上一枚带小花的夹子。阿珍乖巧的盯着她，许久，突然凶狠的瞅，迅速将枪对准她太阳穴，”砰砰，死了，没命。“ 得意的咧嘴大笑。
娴熟翻开她的衣领，取出一小芯片，接着从房间取出一盒子，里面放着各种不同规格的芯片，分别有一个月、三个月、半年；小梅小心翼翼取出一片规格为三个月的芯片，放到阿珍背部，摁下摇控器开关，提示：信号已接收、对准、完毕。她身上的项链信号灯也恢复正常。
阿珍愣过神扭向小梅，一脸茫然，”你们干嘛蹲在地上，地板凉不知道吗？“
蹲在一旁不敢吱声的轩轩，拍着手大喊，”好喽好喽，恢复正常啦。“
小智也开心的响应：太棒了。
三
轩轩趴在小梅身上，磨蹭着衣角，腻歪玩耍。“妈妈，你看我多听话，外婆怎么有时会闹情绪不听话呢？” 望着小家伙圆嘟嘟的脸庞，眼睫毛眨了又眨，星星似的不停闪烁，小梅仿佛陷入深邃的星空中，思绪任意遨游。
小梅自懂事起，就发现自己的妈妈和别人不一样，别人的妈妈像温暖的太阳，滋养万物；
她的妈妈，阿珍，只会眼神呆滞的咧着嘴傻笑，每天踩一辆旧单车，走街窜巷，谁也拦不住她，冬天的时候，她喜欢穿一件薄薄的开衫，一条黑色短裤衩；夏天，任性的喜欢套上针织毛衣。从早出门天黑才回来，路上看到好奇的东西就会停下来，翻一翻，尤其是垃圾桶，那是她挖掘宝藏的地方，总会从里面掏出各种各样的物件往家里搬，当然，饿了的话，随手捡起地上或垃圾桶里的残渣剩菜，往嘴里一放，仔细咀嚼，心满意足解决一餐。
这是阿珍听话的时候，倘若不高兴了，家里装满开水的暖水瓶，拎起随手一扔，滚烫的开水溅起水花，玻璃碎洒了一地，见到狼籍的屋子，她会开心的拍拍手，大声撕叫，仿佛一只脱缰的野兽，谁也无法将她困住。嘴里不停哼唱：“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这时，小梅爸爸不得不使劲浑身力气，紧紧将她摁住，找来一根粗长的绳索，将她捆绑在角落，等性子一过，便停止吵闹安静下来。
是的，周围的人都清楚，阿珍是个疯女人。
四
小梅小的时候，不止一次，抱怨甚至怀恨爸爸，为何娶了一个疯女人，并且还生下了她们姐弟四个。每当小梅恶狠狠盯着爸爸时，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便会抬起那张饱经沧桑的脸，猛吸一口旱烟，话到喉咙，又咽了回去，一言不语，默默的叹了口气。
小梅爸爸瘦瘦高高的个子，憨厚老实，种地为生，一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抚养他们姐弟四个长大成人。
三十多岁的光景，经济拮据，讨老婆可是多让人犯愁的事情；四乡八里，托人做媒，功夫不负有心人，隔壁镇的一户人家，愿意将女儿嫁过来，彩礼一分钱不要，媒人口里的女孩，长相水玲，身材高挑，这个憨厚老实的男人，心里不禁乐开了花，没想到这等好事让他摊上了，娶了一个模样俊俏的老婆回家。
嫁过门的阿珍许久未曾犯病，只是时不时咧嘴傻笑，在憨厚的小梅爸眼里，并无大碍。
农家人娶老婆，为的只是续香火，其余并无他想，很快，阿珍便生下第一个女儿，小梅。
阿珍丝毫不顾尚在襁褓中的小梅，任性的跑出家门，四处游荡，情绪起伏波动，阴晴不定，小梅爸这才意识到问题不妙，四处打听，原来，阿珍病史已久。
这个坚强的男人，不愿意让一个家变的破碎，背着小梅白天忙活地里的庄稼，种菜卖菜，晚上回家打理家务，不管阿珍是否吵闹，只要不伤及孩子，一切都可以承受。
五
一晃，小梅已经长大，开始上学，跟别人不同的是，家里有一个特别的妈妈，时常需要迎接别人异样的眼光。这一切，她早已习惯。
很快，她有了第二个、第三个妹妹。
小梅爸心里的苦，如哑巴吃到黄莲，连续三个女娃，这日子，一眼望穿。
咬咬牙，第四个孩子降生了，苍天有眼，终于盼到了一个男孩。
小梅爸如获至宝，给儿子取的名字里，有一个宝字，这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幸福。
幸运的是，小梅姐弟四个，没有遗传妈妈的基因，小梅自打懂事起，便拉扯弟弟妹妹，她早已替代母亲的角色，细心呵护弟妹茁壮成长。
六
小梅永远不会忘记，多少次阿珍到外面瞎逛，有时忘记回家，有时迷路，全家人提心吊胆四处寻找她的踪影；
最夸张的一次，失踪连续将近半月，全家人夜不能寐，寝食难安，方圆百里找遍仍未见她，小梅以为，从此，她将失去阿珍。最后，万般无奈，只能花钱在电视打广告，寻人启事，最后终于寻到。
小梅心力交瘁寻觅阿珍时，曾经有个念头从她脑海里闪过，希望她从此消失，最好不见。
可是，看到爸爸难过的表情，小梅明白，阿珍的存在，是一个符号，一个完整家庭的象征。
尽管，从小到大，小梅没有从阿珍身上得到过母爱；尽管，在小梅初为人母的重要时刻，没有体会到母亲的关爱和照顾；尽管，阿珍，让她饱尝周遭的歧视。
阿珍在，这个原本残缺的家，才有愈合的痕迹。她深刻明白了破茧重生的蝶变，有痛，有喜悦。
“妈妈、妈妈” 轩轩用力摇着小梅大腿，你刚才睡着了么？
小梅回过神，看见轩轩天真无邪的小脸，心里莫名涌起一阵涟漪。
往事不堪回首，一切都过去了，现在已是智能时代，只要在阿珍身上装置一个记忆植入芯片，她便像正常人般，快乐无忧的生活。
为避免阿珍严重犯病，小梅特别设置了响应装置，只要身上的项链信号灯闪烁，说明阿珍的芯片需重新更换了。
“轩轩，你该做作业了，今天的作业未完成。机器人小智在一旁温馨提醒，轩轩伸出舌头，瞧它做了个鬼脸，飞奔跑进房间。
小梅望着他，看看阿珍，微微一笑，幸福，就这么简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