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扒了她!”
一眨眼,千屿被团团围住。大小孩儿,小小孩儿,个个儿都似蔫坏得水的枯草,“砰”一下,全都活过来了。
小无赖伸着手,指着她的手腕,“手镯交出来!”
千屿撅起嘴。她又信错了人,想起红亭的叮嘱,怒问他,“你不是说你知道束荆窑在哪儿吗?你是不是在骗人?”
小无赖提提裤腰,跑久了就容易松,把手腕转来转去,不预备好好回答她的问题。
千屿望一眼远处白色的城墙,城门开着,人来人往。小无赖的话她决定不信了,拿下手镯,晃了晃,“想要?”
几十个小孩儿堵着路,望着她手里的金镯子,都想上前抢走。小无赖努着嘴,“给我!”
一旁的小孩儿直翻白眼。
千屿浅浅笑,将手镯高高举起,朝着内城方向扔了过去。流浪儿一拥而上,哄哄闹闹,小无赖伸出去的手一落空,转眼就瞧见千屿晃着手腕,金镯子安好无恙。
“你站住!”
又是一波围堵。千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直往内城方向跑,苍蓝比平海混乱多了,幸亏是大晴天,分得清东南西北。
快到内城门,千屿停下来喘气。追逐的嘈杂声没了,被笃笃的脚步声取代。她还是得小心点儿,小无赖真不好惹。
她可没忘了来苍蓝的目的,她得找到三哥哥。一边这么想着,人就靠在墙边慢慢缓着气息,浑然没注意到角落诡异的动静。
千屿跑进来的这个巷子,是一对小楼搭成的天井,没有大门,只在角落里有个走动的墙缝。泥土地上长满了蓬蓬的野蒿,头一缩,真就找不着人了。
她这一歇脚倒好,一待就是半天,可把藏在蒿草里的人急坏了。窸窸窣窣的,要从墙缝溜走,不小心踩着颗石子,疼得就忍不住了。
千屿机警地扭过头,贴墙嗖一声地站起来,声音厉厉的,“谁?”
没忍住疼,跌在墙角叫唤起来了。
千屿疑心稍涨,脚却丝毫不动弹,她没什么旺盛的好奇心,这角落破败不堪,除了猫儿狗儿老鼠蜘蛛毒蛇蜈蚣,实在藏不住什么金光闪闪的宝物。
拔脚就走。
“喂。”气若游丝。
千屿已迈出了两小碎步。
“喂!”好尖厉的声音。可能是个女郎。千屿放下一丝戒心,缓缓别过身。
野蒿。
野蒿。
除了野蒿还有一片蛛网。千屿转身欲离开。
叮咚一声,好似瓦片跌下了地,蒿草里冒出一个乌发蓬蓬的脑袋,接着她便看见此人全身了。
身体非常扭曲,表情也十分扭曲,眼神却异常正经,就像泥土里闪闪发光的水晶。
“喂。”他朝她挥挥手,腰部扭曲地靠在墙上。
千屿审慎地辨别他的身份,并不认识此人,遂又转身离开。
“我有钱,你能给我买些膏药吗?我脚伤了。”一字一句,十分冷静。
千屿定住了,她扭头瞟几眼,落在他袖中随风飘洒的银票上。
有钱!
屏住呼吸,好歹也是混过宫廷的伪皇室人士,不必见钱献身。
这人拾掇出一块银币,“喏,买药剩下的钱给你。”
伸出小手,飞快地拿走银币。
“知道买什么药吧?”
千屿自然明白,点了点头。
“那我在这儿等你,你要快些,日落前回来,要不然城门就关了。”
城门。是个内城的人。千屿掂掂手心的银币,忽然想到了什么。
“你快去吧。”
她前脚刚走,这人就挺直了腰板,脚上哪里有什么伤口,裤子都没扎破。
“妹妹,轻敌乃兵家大忌。你又犯了。”
千屿寻了一家药店,一块银币买了三付药贴,一毛钱都没剩。伙房特意嘱咐她要洗清伤口后再用,谁料她翻着大白眼,一言不发地走了。
已是酉时,横斜竖夹的贫民窟升起一团团浓烟。层层叠叠,挂在内城的一角天空上。
小巷靠近城门,城门还开着,守卫站得笔直。
拨拨蒿草,踢踢墙壁,示意她回来了。
野蒿里飘出一只手,“丢给我吧。”
声音微微粗哑,千屿没多想,丢完了事。
“喂,你去哪儿?”
不认识他,不回答。
“我看你不像是平民,不进内城吗?正好我也要回去。”窸窸窣窣的。
千屿定住脚步,心里咚咚跳。身后脚步声一重一轻,转眼就到了身边。
迎西的日光刺着眼,发梢红得似火,眼眸倒映着晚霞,她拧着眉头盯了半天,说,“你不是黑发。”
揪着发丝,洁白的手心里几丝淡紫色泛过,“好奇怪的颜色。”
“唔,你也觉得——奇怪么?”
千屿点点头,接着又抬头,他话里有弦外之音,一时绷紧戒心,望着他的眼色还没熟练掩藏机锋,就被他察觉得清清楚楚。
“奇怪,怪异,异类,是不是?”
她想点头,但还是摇头,解释着,“异类本不奇怪,正常人做非常人的事才奇怪。”
他拢起发丝,露出一截胳膊,几缕淡淡的幽香侵入千屿的鼻息,这才有些诡异。
“我先走了。”千屿再不抬眉,扭头就跑。她刚才像是闻到了天蚕香,常人吸入过多一般会昏厥,羿族人若沾上,则会变成痴呆。
这大概就是特殊代价。
他望着千屿的身影消失在束荆窑的方向,抬起的脚步又缓缓沉下,关门的钟声敲响了第一下。
六声过后,内城便彻底关闭。
夜幕降临,港口还未平静,沿岸两条街的客栈都住满了人。抢到最后一间上房,千屿就买了烧鸡和清酒,大开着窗户,对着江景吃晚饭。
想她几天前,还和某人在雪地里艰难跋涉,族人被带走的那晚上,恨得手心都抓破了,无赖,无赖晏生。同样无赖的狗屁王子,什么乱七八糟的皇室,吃屎去吧。
“屿儿要保护好自己,才能保护他人。”师父有时会这样告诉她。
千屿还嘴还得快,“那澜漪哥哥呢?他打猎都伤到自己了,还保护我呢!”澜漪听着,瞪她半天。
澜漪王子啊,他也要听他父王的话。可她听谁的?师父?师父已经走了。
她还有婉儿娘,她还没有失去一切。要先找到三哥哥,再让他带自己离开。
主意打定,一只烧鸡吃完了大半,肚皮鼓鼓的。脸蛋微微烫,洗个澡就睡觉。伙房拎来了热水,千屿起身去关窗,桌上的酒肉竟不见了。
窗台蹲着一个人,衣角垂下来,发丝随风拂动,“肉有些老了,酒不错的。”
千屿瞪大眼,“你跟踪我?”
“怪你腿脚太慢,我敷完药回去,城门都关了。我还能怎么办,只好找个熟人,搭个伙咯。”跳下窗台,长手长脚,大喇喇坐在桌边,伸手探向另一只烧鸡。
一把按住胳膊,“不准吃!”
她手上有劲儿,硬生生把他的手掌掰开,烛光昏黄,她气得鼻毛都和眉毛一样突出外露了。
温暖的晚风从窗户拂来,让几丝紧张的气氛变得潮热,房间里还摆着个澡桶。千屿接下来要做什么,不言自明。
他晃晃手指头,“我就借宿一宿。”
千屿摇摇头,“你自己另找吧。”
“我脚疼,不能奔波。”露出包扎的脚脖子。
并不理会。千屿弯腰收拾衣服,鼻尖一股浓香,登时屏住呼吸。遽然转身,冷冷地望着桌边悠闲饮酒的陌生人,无数个疑问涌上心头,“谁派你来的?”
他不出声。捏着一撮发丝,在烛火上烧着。气味就是从这里来的。
“晏生?义湛?”
“看来他们是你的敌人咯。”
千屿警觉地眯起眼,“你该走了。”
“走?难道我之前没有走过一次吗?”他抬起眼,漫不经心地望着千屿。发丝焦枯后的凝烟,四处弥散开来。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他站起来,神情充满了不屑,“妹妹,你试过扒皮抽筋的滋味吗?我好心教导你,只需要你给我一点点血的时候,你做什么了?是谁帮你治好眼睛的?唔,南洲?他那会忙着应付赤朦吧?你失踪的时候,他也不着急,贴贴通告就完事了。啊,我忘了,他可是亲手杀了你义兄的人。可你居然不恨他。”
他在她身边转着圈,瞧着她憋红的脸,“还有澜漪。他可是无宴的王兄,听说对你很不错。他现在人在哪儿呢?是呀,忙着子承父业,瓜分羿族人去了,哪里顾得上你。”
“不许提他!”
“可以呀。妹妹呀,哥哥肚子饿了,能不能……”
千屿打掉他的手,盯着他,“你说清楚,谁是你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