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09年的春节没过去几天，我便又匆匆收拾书包回到了复读班，而在这之前，我刚刚带回家了一张并不好看的成绩单。
略微偏科的我，尚且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我只知道自己的物理很差，所以整理出了一本厚厚的错题集，从受力分析到动能定理，过去牵扯着未来的连锁反应，一步做错，满盘皆输。
也许是这份谨慎又虔诚的心，上天都不忍辜负，高考那张理综卷子，物理选择题我一道都没有错。
那时我还不知道，比起物理来，我更差的科目其实是语文。
而那个矫情的女同学，还在平时的语文考场上，写着满草稿的打油诗。
好像整个复读阶段，唯有与语文有关的时间，都可以用来浪费，可以酝酿情感，短暂的释放掉枷锁和面具，安心做一个不良少女。
2
过去是一片深渊，只能闲时瞥见些许碎片，任你再怀念或是再逃避，也都无法再深入其中。
这个季节，晚上七点钟天已经黑透了，各种霓虹灯、广告牌中规中矩得亮着，嘈杂的人群和光线，都像被一个玻璃罩子隔离开来，我们都听不见彼此了。
穿着黄色蓝色工作服的外卖小哥熟练地穿梭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里，曾经闲置的地段现在成了繁华的商场，市中心的广告屏上是最新的地产广告，公交车上的大爷在用智能机看偶像剧，我偷看了一眼又低调地缩回了脖子。
建国路已经没落，新街的小店也换了一茬又一茬，二楼的步行街依然昏暗狭窄，吝啬的女店主说什么也不让试穿白衬衫。
倒是之前不怎么去的远洋城，一下子可爱了起来。
坐在街边吃完一把手提串串，带上大杯的奶盖去坐末班车，这条线路大概是变了的吧，我记得2009年，它要穿过大片大片的荒芜，要在时间的尘埃里沉浮飘零，一日复一日。
3
2009年的夏天，紧张地查答案，等分数，报志愿。
计算机对我来说还是陌生的事物，毕竟在这之前，只上过几次为了应付中考的课，进电脑室还要戴上鞋套，就像后来有了新款诺基亚的人，要给它配上厚实的布袋子。
那时我大约刚学会上QQ，在空间里发表心情和日志，留言板上的“踩一踩”到现在我也不清楚有什么意义，没去天罗地网地搜寻大学和专业的信息，倒是迷上了装饰QQ空间。
添加花里胡哨的模板链接，背景音乐用的是张靓颖的《如果爱下去》，音响里传来的音乐伤感凄恻，夹杂着QQ的敲门声和咳嗽声，觉得自己就这样时尚了起来。
报志愿的事，我看起来也是很认真的，认真的方式就是给各大高校的招生办打电话，问他们自己的分数有没有录取的把握，事实证明，这种行为就和现在问淘宝客服店里的东西值不值得买一样，连天津大学都跟我说亲要勇敢报考呢。
4
再后来，邮递员送来了录取通知书，我如愿以偿地离开了家乡。
拖着笨重的行李箱，里面塞着新买的毛衣和羽绒服，我以为去了新的地方，是没处去买衣服的。
那个九月的清晨，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我像个奔赴战场的战士，披着荣光，坚定着信念，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没去想过要离开多久，没去想过以后要留在哪里，以至于这两个问题，在多年之后扰得我睡不好觉。
总有些岁月是孤勇纯粹的，那个对生活一知半解的我，曾经也有过要幸福的能力。
笃定感情会天长地久，付出就会有所得，刀山火海也会有峰回路转。
为了生存，在那个天空浩渺海水奔涌的临海小城，我学会了普通话，一说就是六七年。
到现在方言好像已经从我的身体里退化掉了，2009年的时候，老师们一听我说话就知道我是哪儿的。
5
今年的初雪，可怜兮兮地打了个照面，旋转落下就消失不见。
2009年冬天的雪，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
下得实实在在，下得快要封山。
为了复习高数，我喝了咖啡，没想到咖啡对我杀伤力太大，一夜未睡，第二天早上又穿过雪地迷迷糊糊地去考试。
那座城市的冬天，是真的很爱下大雪了，伴随着四五级的风，绽放，咆哮，凛冽。
我记得好像有人，曾经为我挡住了风口。
也曾有人，一起吃锅仔和鸡公煲。
绿皮火车从夜幕开到清晨，轰隆隆呼啸而过，那年的青春，也便这样被带走了吧。
6
我所痴迷的海岸线和图书馆，一个也装不进行囊。
仿佛才在昨天发生的事情，原来已经过了十年了。
所有故事的结局，都在那一刻埋下了伏笔。
优秀的人后来变得更出色，平庸的人像是落在了那片海滩中的沙砾，掉进了人海便再无处可寻。
用以作寄托的人人网早就面目全非，称霸多年的诺基亚光辉不再，大厦将倾，犹如回光返照。
贪恋过怀抱，享受过爱与被爱，结识过三五好友，熬过很久的夜。
后来我也有幻想过，假如再回到相遇的那一天，我或许可以隆重地介绍一下我自己。
然后轻慢岁月，只全副武装等待与你的交集，从此蹉跎到白首。
只是今天，我不再这样想了，因为即便让我重来，也再无法演出那份青春年少的情怀，2009年，只能属于过去。
人总要在不断失去之中变得理智从容，也要这样成长和老去。
昔日的好友如今杳无音信，也是这十年里最不值得一提的事了。
也许是因为生命的苦难太多，才愈加不忍苛责，尤其是对我自己。
终
靠着火车的车窗，看着远方忽明忽暗的灯火，我分不清东南西北，便是在那样几个深刻琐碎的夜晚，我曾经像模像样地流浪过。
我在白天看见行人，在夜晚才能看见自己。
十年之后，依然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