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在爱的取舍上,鱼和熊掌是不可以二者得兼的。然而,现实生活中,也有许多例外,他们或者阴差阳错,或者机缘巧合,或者“贪得无厌”地多取一瓢饮,其中的甘甜苦涩,其中的滚烫麻辣,只有剧中人他们冷暖自知,多数情况是无法与外人道,也不足为外人道也。
现代以来,第一个打破死气沉沉的氛围,在沉默中冲破重重的旧观念,旧伦理的束缚,敢爱敢恨,特立独行的人也许不一定是他们。但是,在现代文学史上,第一次全方位,多视角地把当事人缠绵悱恻的婚外恋情展现给读者,并且用女性自传体的形式穿越时空,娓娓道来的,无疑是中国第一部女性自传《蒋碧微回忆录》。
《蒋碧微回忆录》记述了一九一七年,十八岁的蒋碧微与初具画家大师潜质的徐悲鸿私奔日本、辗转赴欧留学、结识青年才俊张道藩、直至同徐悲鸿离婚、同张道藩热恋、乃至感情趋于平淡分手的悲欢离合的整个过程。“聚散皆是缘,离合总关情。”感情无风不起浪,风起云涌、扣人心弦的爱情故事里,既有时代的背景因素,有家国的情怀,也有当事人个人炽热情感的心灵契合。不仅是耐人寻味、丰富多彩,而且也是合情合理的水到渠成。我对当事人的是是非非没有任何的成见,也不作任何评论,我只是被他们跌宕起伏的情感故事深深吸引,我企图把我的感受整理成为文字,分享给大家,帮有兴趣的朋友作导读。
作者蒋碧微在《蒋碧微回忆录(下)我与张道藩》书中写道:“一九一七年,我以江南的古老世家一个订过婚的少女,和一位醉心艺术的画家私自出走,逃到日本、北京、巴黎,终于发现我丈夫的心力,全部专注于他所热爱的艺术上面,我无法分润一丝一毫,既得不到温暖,也得不着照顾,然而基于我的性格和教养,却使我安于做他忠诚尽责的妻子。”
这就是她与张道藩发生缠绵爱情故事的背景。一九二二年,张道藩在英国伦敦大学学画,利用假期游德国,特地拜访在德国的中国画家徐悲鸿。张道藩第二次与蒋碧微见面,是徐悲鸿夫妇回拜张道藩时,这次见面可以说“二见钟情”,蒋碧微给张道藩“留下极深刻的印象:“你穿的是一件鲜艳而别致的洋装。上衣是大红色底,灰黄的花,长裙是灰黄色底,大红的花。你站在那红地毯上,亭亭玉立,风姿绰约,显得那么的雍容华贵,啊!那真是一幅绝妙的图画。”
尽管蒋碧微对风度翩翩的惨绿少年张道藩也有极其良好的印象,但自己毕竟罗敷有夫,不轻意为之动情。一九二六年,在道藩与碧微交往的书信中,蒋碧微婉言谢绝他的爱,但却珍藏起朋友之间的珍贵友情。“天狗会”会员以兄弟相称,徐悲鸿行二,张道藩居三,因此张道藩亲切地称蒋碧微为二嫂。每当徐悲鸿不在家的时候,朋友中照拂她,就数道藩最热心、最周到。而且,蒋碧微还当起了张道藩的恋爱参谋,还常常充当蒋碧微的舞伴。此时的道藩,虽然与法国少女素珊订婚,其内心却是深深地爱上蒋碧微,以至不能自拔,在订婚宴上醉酒失态。而此时的碧微,揣着明白当糊涂,但也无能为力:“我祷祝上苍,愿我们早早恢复从前纯洁而正常的友谊,我愿道藩赶快想一方法,不再为我动情;或者是,赶快把我忘记!”
后来,道藩于一九二八年九月二日,与素姗在上海沧洲饭店举行婚礼。道藩的感情终于尘埃落定。
一九二八年二月,徐悲鸿应南京中央大学的聘请,任艺术系教授。一九三〇年暑假,孙韵君(孙多慈)报考了当时的南京中央大学文学院,却没有考取,于是作为旁听生到艺术系随徐悲鸿学画,得到徐的赞赏。当时徐已三十五岁,而且膝下已有一双儿女,有个令人羡慕的温暖的家庭。可是孙韵君给徐悲鸿予巨大的创作灵感,天才的艺术大师对孙韵君一往情深,投入了无限深情的爱,于是师生恋在中大闹得沸沸扬扬。
为了平息感情纠葛纷争,一九三三年一月二十二日,徐悲鸿蒋碧微到欧洲多国巡回展出中国近代名家的绘画,在国外为期二十个月,并且大获成功。然而,此期间徐悲鸿与孙多慈却仍然保持秘密通讯,藕断丝连。徐悲鸿与蒋碧微的感情裂缝并没有得到有效的修复。还有一次,徐悲鸿与蒋碧微闹误会,徐悲鸿把自己关在家里,任凭蒋碧微等人敲门不开,蒋碧微又没有钥匙,以为徐悲鸿不在房子里,蒋碧微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急急忙忙驱车驶回徐悲鸿的画室,担惊受怕,心急如焚,四处寻找,焦急不安。在极度无奈的情况下还报了警,那天晚上,蒋碧微只好寄宿在朋友黄女士家中。“整夜,我被痛苦煎熬,被焦妁刺戳,被忧伤压迫,被悲哀淹没;整夜,我敏锐的心灵一直在幻想着,无休无止,直到东方露出鱼肚白。”徐悲鸿如此举动,对蒋碧微的感情有着刻骨铭心的伤害。
回国以后,一九三四年秋天,中大艺术系的学生在徐悲鸿的率领下,旅行于浙江省境的天目山,从事写生,一行有好几十人,孙韵君(孙多慈)也在其内。此趟天目山之游,被一位同学偷偷地拍到徐悲鸿与孙多慈在山间拥吻的照片。徐悲鸿在路上还买了一对相思鸟,可是不知何因在路上死了,徐悲鸿把鸟尸仍带回南京,把鸟尸郑重其事地葬在家里后园,并说这是“相思冢”。可见,徐悲鸿对孙韵君的一往情深。
其后不久,孙韵君回老家安庆,写信告诉徐悲鸿,说暑假之后要自己出去自力奋斗了。徐悲鸿便积极筹备画展,为孙韵君筹措奋斗费用。而且,一改自己的作风,为了卖画,不惜奔走权贵豪富之门。随后,徐悲鸿翩然远去广西,蒋碧微亲自带着孩子,到下关车站,为徐悲鸿送行。为了家庭,蒋碧微打起了婚姻保卫战;为了家庭,她不顾朋友的反对,千辛万苦,只身冒险来到广西与徐悲鸿会面。
期间,徐悲鸿蒋碧微夫妇接受夏将军宴客。有人问蒋碧微关于男女之间的意见,蒋碧微带着讥讽口吻说:女人应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徐悲鸿闻言勃然变色,他沉着脸说:“我不是鸡,也不是狗,我就不要谁来随我!”九月,蒋碧微先回到南京,重新安排家庭生活,抚育两个孩子。
到了一九三七年春天,徐悲鸿绕道安庆(孙韵君老家)回到南京。徐悲鸿回家只住两星期,又回广西,住在桂林。
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漫天烽火弥漫了全国。八月间,徐悲鸿又回到在南京傅厚岗的家。此时,已经得不到蒋碧微的温情了。两人经常一见面就吵架,实际上两个人已分居。后来,南京常常遭到敌机轰炸,徐悲鸿蒋碧微一家曾经一度搬到张道藩上海的住宅小住数天。九月份,徐悲鸿回桂林。
由于日机轰炸南京,蒋碧微决定转移到后方重庆。十月六日,蒋碧微带着一双儿女,从下关码头,登上江靖轮前往汉口(因为买不到往重庆的船票)。张道藩到船上来送行,忽然间警报汽笛声大作,为了避开敌机轰炸,航长当机立断,下令开船。混乱之中,送客的张道藩竟被留在船上。船长知道张道藩的身份是内政部次长时,于是下令减速,从船上放下一只舢板,请张先生上去,再派两名水手划向江岸。张道藩此次送行的传奇经历,深深地感动蒋碧微。也许,这就是爱情故事的转折点,从此,蒋碧微爱的天枰倾斜在张道藩身上。蒋碧微款款深情地写道:“我凝望着那一叶孤舟渐行渐远。突然间,我看不见他了,因为我己眼泪模糊。别了,南京,别了,道藩!”
船到九江,离目的地汉口不远。蒋碧微为道藩写信,绵绵柔情洋溢其中:“从此河山阻隔,地远天长,纵有情怀,凭谁寄语?惟寸心自矢,不负知己而已!两天来离愁万斛,别绪千重,触目伤心,柔肠寸断,情思深几许,苦痛亦正相埒也!……奈睹景伤情,相思更苦,只好逃避斗室,背人垂泪,如此情况,明知自陷绝境,但吾爱既萌,又有何法抑止耶?…”
从此,蒋碧微张道藩两人双双堕入情网,一种相思,两处离愁。双方用书信形式热恋,双方用心用情热恋。双方的才情才思,才华才干以情书的形式,发挥得淋漓尽致。双方的书信文采飞扬,感情也炽热到白热化的程度。读了他们的情书,感动万千,情不自禁,屡屡为之拍案叫绝。此部分是《蒋碧微回忆录》全书最精彩的部分,感人至深。
他们为了双方书信往来,还各自为对方取个名字,一个叫雪芬,一个叫振宗。书信上亲密地称“雪”和“宗”,为了保住秘密,有时还煞费苦心用了双重信封,有条件时都是寄航空快件。每天都有一个时间段等着邮差,盼望收到对方的情书。收不到情书时,甚至心急得火焚火燎,寝食不安。我们六十年代出生的人,也有或类似、或相同的经历和体会,但是到了九十年代以后,通讯发达了,相信这种体会将荡然无存。
道藩给碧微的回信写道:“夜一时上楼就寝,辗转不能成眠;觉得我的灵魂,早已随你而去,在这儿的仅是一具躯壳而已。……雪,我至爱你,此生此世,我将永远爱你”
“现在是正午,我由客厅上楼来作笔记,自己安慰自己,就象和你面谈一样,室里盆中的兰桂,全已盛开,芬芳四溢,唯有你那高贵娴雅的风度,才可以和这种香味相配,因为你喜欢桂花,我特地采了小小的两朵,附在信中奉献给你……我正爱你那样若隐若现,飘飘欲仙的模样,使我看着仍须想着,才更够回味。”
“哦!假如真的梦见了你,我会狂笑!我会痛哭!我要给你千万甜蜜的吻,使你的灵魂,永远附在我的身边!”
热恋的人,除了写情书,还坚持把点点滴滴的相思,写成日记,寄给对方。叙述相思之情,写尽对情人的无限赞美。有时,看似平淡无奇的叙事,也情深意长,仿佛是神来之笔。例如:“今天一天以内,遇着引起我想你的事,实在太多了。早晨去开会,车过你家附近,会毕我一个人跑到后湖,循着我们上次去过的路线,重走了一次。下午又到陵园,在我们月夜同游的幽静之地,低徊了一小时。这都是因为我近来思念你深切,走投无路,希望那样可以得到万一的安慰。”看似平铺直叙,句句深情。
据说,张道藩数十年间给蒋碧微写的情书达二千多封。尽显深深的爱,浓浓的情,无微不至的呵护。
然而,如果单从文学成就来说,蒋碧微的文笔更加优美,写景状物更加富有诗意。蒋碧微可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人。家学深厚,才情汪洋。如:“入夜皓月当空,江流似镜,群山起伏,峰影参差,独步徘徊,如涉仙境,安得吾亲爱之故人,忽从天外飞来,与其胜景,庶几不负此良宵也。”
蒋张两人发出了“海枯石烂,斯爱不泯”的誓言,每当蒋碧微与徐悲鸿冲突时,就写信将经过情形告诉道藩,要道藩“此后你恨我也好,骂我也好,甚至不爱我也好,只要你还能保留一点以前的友谊,我就满足了。”此时,蒋碧微的感情还在破镜重圆,和与情人之间的痛苦徘徊中。
一九三八年一月十二日,藉着一次小小的龃龉,徐悲鸿第三次脱离家庭。此期间,在张道藩的帮助下,蒋碧微在重庆复旦大学谋职授课,教授法文。不久,道藩神奇般地飞来重庆。从此,两人又见面,又书信往来频繁,感情日益加深。
一九三八年十月下旬,蒋碧微的父亲也从上海绕道香港,辗转到重庆,由于道藩的帮忙,到重庆大学任中文教授。蒋碧微一家大大小小都得到张道藩无微不至的关怀。
日本飞机时常轰炸重庆,张道藩对蒋碧微的安危关心备至,蒋碧微时刻都能得到张道藩的温暖抚慰。蒋碧微病了,道藩得到消息,非常着急,立刻到黄桷树来探望。“他在病榻旁边陪伴我很久,说了许多要我宽心休养的话。绵绵的情意,深切的关怀,使我无限感动。”两人的感情已经难分难舍,蒋碧微对于张道藩给予的帮助也同样无法或缺。
两个人彼此深爱着对方,所以时时互相倾诉衷肠。蒋碧微给张道藩的信说到:“倘若你我之爱,没有那些阻碍,也许就平凡了,也许就不会那样热烈,不会那样的坚决,甚至不会那样的长久了。”肺腑之言,至情至理。
张道藩作为一个才华横溢的政治家,历任国民党交通部次长、教育部次长等要职,官运一向亨通。同时,张道藩的感情世界也极其丰富,张道藩的情书极具煽情的语言和打动人心的魔力,他如是写:“我二人此生此世的精神是永久合一的,你心疼,就会令我心疼,你烦乱,也会引起我的烦乱,要不是爱恋至深,是决不会如此的。”写出了情人之间的心灵感应,情人之间的心灵相通和心灵契合。写出了“人人心中有,个个笔下无”的心灵独白,不愧是“天才”情圣。
他们在战乱中热恋,八年抗战时期,日本侵略者的铁蹄肆意践踏我中华大地,山河破碎,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他们“心中所萦回者,无非忧愁祸患,觉国家个人,都无出路,后顾茫茫,未可逆料,又焉能学太上忘情,悉置一切于度外耶?”哪一天是生命的最后一天,谁都没有把握,因此,爱得更深沉,也更茫然。
蒋碧微张道藩热恋时,曾经希望寻找一个孤岛,向往与世隔绝自由自在的孤岛生活。后来终于实现了:还是命运捉弄人,解放前夕,张道藩把蒋碧微安置住在台北,而把妻子素珊和女儿安置在高雄。自从蒋碧微与徐悲鸿一九四五年离婚后,蒋碧微与张道藩保持同居关系,直到后来,两人感情慢慢趋于平淡。蒋碧微得到了爱情,却得不到名份;而素珊得到了名份,却少了点爱情。两者难以分多润寡。
到了台湾后,张道藩后来又将妻子与女儿安置于澳洲。直到一九五九年,张道藩接回妻女安度晚年,张道藩与蒋碧微分离。一九六八年张道藩病逝。
自从一九五九年与张道藩分离到一九七八年去世,蒋碧微度过二十年之久的孤独生活。
《蒋碧微回忆录》写于一九六四年。本书故事精彩纷呈,情节引人入胜,情感波澜起伏,文笔流畅优美,文字楚楚动人。值得一读。
弱水三千,多取一瓢饮,也许他们的痛苦,多于他们的甜蜜,然而他们却无怨无悔。人生,没有如果,只有结果!
后记
大约一个月前,妻子在手机里看到一篇介绍徐悲鸿生平事迹的文章,饶有兴趣地告诉我。我知道有《蒋碧微回忆录》这套书,但是从来没有读过原著,于是,我就网购了这一套书。书到了小区,妻子就自告奋勇地帮我领了回来,然后迫不及待地翻了翻看。由于杂务繁忙,至今尚未读完。我挤出玩手机看新闻的碎片化时间阅读,不知不觉地被故事情节所吸引,为书中人物的丰富感情所感动,乃至于忘记了时间,废寝忘食。阅读之后,有所思有所感,于是写了以上文字。
(写于2018年7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