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女脚步不停，施展轻功，不多时便离开了闹市，拐上了蜿蜒崎岖的小道。行了一炷香的时间，只见她们身形一闪，便隐入道边树林之中。小为因平时习练有素，即使身负一人，倒也不甚费力，稳稳跟上。只是心中担心路途颠簸，让师傅伤势加重，更怕草木无情，刮伤了师傅。

那两人好似不论方向，只往幽篁深处钻去。小为借太阳分辨东西方位，发觉自己一行人兜兜转转，好像行了一个偌大的圈子，这路应该是白走了。心中正觉烦躁，忽然眼前一亮，柳暗花明处，屋舍俨然，却是一座村庄。

“到啦。”阿阳汀步转身，嘴角微扬，笑道:“可是有几分熟悉？”

小为细细看来：柴火在墙角整齐的码着，窗户上带着福字的窗花红灿灿的，刺得人眼睛生疼，一如自己用些野味竹制品来换油盐酱醋的时候。可是村子又大大的不同了，他编的鸡窝里不会再传出母鸡兴奋的“咕咕”声，乌黑的烟囱不再冒出洁白的炊烟，阿婆不会出现在村头，招呼他喝一碗热汤，门前红灿灿的柑桔结了满树，也不会再有人来收。

看着空空当当了无生气的村子，小为的心也空空的。想到师傅也被害成这样，心中骤然一痛，血气上涌，脸上涨得发热，只恨自己不能去找这些恶人报仇。待回过神来，不由得一惊，连忙问道：“为何带我来这里？你不知道现在这里是贼人的据点吗？”

阿阳得意一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越是认为我不会来的地方，我就偏偏要来。何况就凭剩下的那点人，用来分头追踪我们都不够，这个空落落据点又要他作甚？”

她从头上拔下三根银针夹在手中，当先走近一户房门，侧身推开，见没有什么异常，才带着阿欣又检查了梁上门后、灶台床底等处，一一排查无误后，才招呼小为扶着师傅进门。

小为暗中佩服，这女孩看着明明比自己还小上几岁，不但聪明勇敢，就连江湖经验也十分老道，实在是让他自愧不如。但毕竟还是魔教中人，如今不知是敌是友，还要小心提防才好。

阿阳关上门窗，大刺刺地坐下，说道：“放心，连米缸水缸都空了，看来他们是真没打算回来。你还不去卧房让你师傅躺下，再不治疗，怕他真的是要英年早逝了。”

小为忙往里屋走去，将师傅放在床上，又去找了小刀火石等所需物品，从院中打上一盆井水，准备齐全后，点上蜡烛炙烤小刀，先替师傅处理伤口。脱下衣衫，只见伤口处已是一团乌黑，小为狠下心将腐肉刮去，见师傅只是眉头紧皱，一声不吭，心中不由得更痛。

阿阳此刻也取了银针，在火上烤过，在出尘老人身上仔细地施起针来。随着一根根银针插入，伤口慢慢流出墨汁一般的毒液。小为忙用毛巾擦干洗净，不多时，一盆水已经变得漆黑。

施针颇费心神，阿阳头上细密的汗珠逐渐增多，顺着小巧的鼻子滑落下来，凝在娇俏的鼻头上，说不出的俏皮可爱。她擦也不擦，只一心救人。小为在一旁看着，不由得心下感动，生出想替她擦汗的冲动。手只轻微一动，突然意识到男女有别，不禁满脸通红。偷偷看向阿阳，好在她全神贯注，并未察觉什么异状，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

水已换过了几盆，从焦墨慢慢变成了清墨。阿欣也在隔壁屋内用小火炉煮好了布条，烤干带了过来。阿阳一根根起针，在火烛上烤完收好，又从怀里掏出伤药，在伤口轻轻抹上，再用布条仔细包好，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抬手擦掉了汗珠。

“救人可比下毒累多了，难怪这世上好人少，恶人多。”阿阳也不等小为开口，便大大伸了个懒腰，起身离开，嘴里嘟囔道：“我累啦，别来烦我。”说完到隔壁屋中，紧紧关上了房门，留下小为尴尬的呆呆立在门外。

阿阳房门又突然打开，只见她从肩带包裹中急急取出一包吃食，手伸到小为面前，头却扭过去，看也不看他：“我饿了，你拿去热了，剩下的赏你。”

激战奔波了一天，大半日里水米未进，小为肚中饿得甚是难受。但又想起她下毒的功夫，伸出的手又有些迟疑。

“怎么，怕有毒啊？”阿阳扯开包裹，拿起一块米饼气呼呼地咬了一口，又重重塞到他的手中，恨得一口银牙快要咬碎，嗔道：“我林阳要下毒，你们可不知死了多少回了！”说罢跺了跺脚，重重地摔门而入。小为自知理亏，低声下气地赔了几声不是，她也不再出来。

阿欣对小为说：“我们家小姐从小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我们要害你，也不会在这几个米饼肉干上做手脚的。”

她知道小为不愿也不敢离开师傅，便嘱咐小为在隔壁耳房烧些热水，不要冒出烟来，和好给师傅喂下去，也不必帮她们热了。小为几乎要感激涕零，连连称谢。阿欣只淡淡笑了，便转身回房。

看着米饼上细细的牙印，小为怔怔出神，心中只想：“我真的错怪她了么？”

服侍完师傅用餐，小为才自己吃饱。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屋中不能点灯。小为打开窗户，一抹明月清辉便被引进屋中，给屋中物体笼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借着月光，小为看向师傅。月光下，师傅的脸越加显得苍白。小为怕扰了师傅好梦，便又合上窗户，听着窗外蟋蟀低鸣，伏案沉思。

“师傅虽然是已知天命之年，一张脸却皱纹不多，用鹤发童颜来形容再贴切不过。他甚至可以想象十八年前，师傅英姿飒爽、意气风发的样子，全然不能和'老人'联系起来，也不知为什么要隐居此处，怕是为了躲避那些死缠烂打追寻宝物的人。那江湖盟主沈忱，师傅倒是常常提及。他怎样智斗万泉庄、勇破五毒教，那样威风凛凛的一个好男儿。小时候就当神话听来，只是崇敬仰慕。现在细细想来，我也姓沈，莫不是有什么联系？不不不，定是我多想了。”

小为自幼由师傅养大，虽早已把师傅认作父亲，但心中依然模模糊糊希望，自己的亲生父亲是位盖世英雄，有一天能接他回家，也见见慈爱的母亲。他也曾问过师傅，自己的父母是谁，去哪里了。师傅总是摸摸他的头，告诉他：“时机到了，自然就会告诉你的。”他也只有等待，慢慢让自己变强，不让父亲见到自己时失望。又想，如果沈忱夫妇当真是自己父母，那此生不知能否相见了。不由得心头百转千回，又悲又喜，竟是不能入眠。

“傻小子，睡了吗？”隔壁传来敲门声，是阿阳的声音。

小为起身开门。这姑娘行事诡异，今日一切似乎都在她的掌控之中。若是想得到宝物，她既没有以治伤解毒为由威逼利诱，也没有对自己讨好奉承以此套出口风，实在是古灵精怪。心中太多的疑团，要想解开，只在这小姑娘身上了。

“怕黑吗？”阿阳咧嘴笑着，举起一盏纱布扎制的灯，灯内无数光点半明半昧，映在她大大的眼睛里，流光溢彩，让人移不开眼。

“我和阿欣捉了好多萤火虫做的，留在你屋子里吧。”阿阳将灯放在桌头，笑道：“这里的萤火虫好多好美，要一起出来看看吗？”

“好。”小为起身出门，不曾有半丝犹豫。却不知他这一生，无数次想起此时此刻，究竟是后悔多些，还是快乐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