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天空高声询问,谁在?

我们今天记得海子不仅因为他15岁读北大,19岁任教中国政法;25岁枕着山海关慢车道,看火车一寸一寸逼近自己的脖子;不仅因为那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主要是他是新时代第一个用死亡结束创作的青年诗人。

人类具有死亡崇拜倾向。杰克逊、列侬、猫王在国外虽然生前很火,但死后更加为世人所崇拜。梵高生前不被认可,等到去世,人们发现失去了一个旷世奇才,然后瞻仰与缅怀。

三十年前,生活像被舔过的干干净净的碗,但是那时大家心中有月亮。北大一直是现代诗歌创作中心。海子在这里写诗并成为一个小有名气的诗人一点也不奇怪。

诗歌有毒,不疯魔不成活。诗,据说起源于丰收季节对神的祭祀。吟诗的人首先得被甘醇的酒弄得醉醺醺的,然后才能借助颂歌通神。吟,唱,手舞足蹈,像巫师一样。因此一个专心写诗的人总得带几分痴气,才能专注地沉浸在诗的世界里获得通往诗神圣殿的钥匙。这就使得写诗这种非常私密的创作体验,非得借助疯狂的个性才能有巨大的成就。诗人彼此精神气质的差异就是诗歌风格的差异。越极端,诗性越强,承载的个体审美张力越大。这就导致了审美人格与世俗人格的分裂。分裂度越大,个性越突出,差异越明显,创作性越强。据此推断,执着于写诗的海子,其创作过程就是精神渐渐分裂的过程。犹记得有位医生朋友在书店随手翻了翻海子的诗集,笃定地说:“这是个精神病人。”

只有精神病人才能写出更加与众不同的诗。

这样的人当然不能获得长足的爱情。《天鹅》,是他22岁的时候写的:

“夜里,我听见远处天鹅飞跃桥梁的声音

我身体里的河水

呼应着她们

当她们飞越生日的泥土、黄昏的泥土

有一只天鹅受伤

其实只有美丽吹动的风才知道

她已受伤。她仍在飞行

而我身体里的河水却很沉重

就像房屋上挂着的门扇一样沉重

当她们飞过一座远方的桥梁

我不能用优美的飞行来呼应她们

当她们像大雪飞过墓地

大雪中却没有路通向我的房门

——身体没有门——只有手指

竖在墓地,如同十根冻伤的蜡烛

看得出,诗人、爱人,没有能力彼此救赎,所以经历了一系列的人生坎坷不得志之后,诗人把撕碎的诗稿和被雨打湿的改变了字迹的潮湿 的书信,卷起来塞进一只小雨鞋。

转过身来,与世界不! 合!作!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喂马劈柴关心粮食和蔬菜都是平庸的世俗生活;同亲人通信,向他们报喜不报忧也是世俗的人际交际准则;山水各有名字象征着被豢养同时获得归属;而祝福陌生人在尘世获得幸福是主流社会提倡的实现人生社会价值。这一切海子说从!明!天!起!再做!

那么今天,诗人刀劈斧砍地表示他不幸福,但不愿改变。

海子卧轨的时候带着四本书——《新旧约全书》、梭罗的《瓦尔登湖》、海雅达尔的《孤筏重洋》和《康拉德小说选》——部分诗稿,和一封“我的死与任何人无关“的遗书。山海关生锈的铁轨旁散落着满地的烟头……那一天阳历三月,山海关应该春暖花开了。

死震动了中国诗坛。死因众说纷纭。对他的长诗大加挞伐的人被死神封住了嘴。有些人怀着惋惜和好奇寻找海子的作品,看到了海子对于一切美好事物的眷恋,对于生命的崇高的激动和关怀。部分批评家开始赞美海子绝大部分短诗作品在诗艺上也是无可挑剔的。有人还总结出了海子诗歌的三种倾向:寓言、纯粹的歌咏和遥想式的倾诉,赞美它们自足且卓有成效。海子成了偶像,成了诗神。他的混浊不清的某些意象因为死亡而变得越发神秘,神秘带来了膜拜。

但这已经与海子无关了。他年老的父母,曾经为海子——安徽省文科状元——骄傲过,现在不得不一遍一遍在来访者的问询中温习海子的死亡。孤独的海子也许无数次预想过自己死后的荣光,在一首诗中他说:“

三千赤子

被一位无头英雄

领着杀下了天空

正是黄昏时分

无头英雄手指落日

手指落日和天空

眼含尘土和热血

扶着马头倒下

我在天空深处高声询问 谁在


回答他的会是谁呢?神还是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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