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叶上三更雨,惊破梦魂无觅处。
夜凉枕簟已知秋,更听寒蛩促机杼。
梦中历历来时路,犹在江亭醉歌舞。
尊前必有问君人,为道别来心与绪。
第一遍念这首词,心里默默说一句“不错”,然后准备把一两句比较好的句子摘下来,就此结束。在摘录的时候念了第二遍,很是犹豫,不知该摘哪一句。句句都没什么特别,句句又都好。
所以念诗词是一件极富回味的事。有些句子像火彩十足的钻石,耀眼生辉,直取人心。而这首《木兰花令》却完全不是这样。如刚才所说,第一遍的时候没觉出什么来,待到第二遍、第三遍,才发现原来已经看了一遍又一遍。作者的情绪和感受这时才像轻烟一样慢慢悠悠浮上来,缭绕不绝。
好像手里握了块玉。初时不觉,渐渐地那凉沁出来,直透手心。
“梧桐叶上三更雨,惊破梦魂无觅处”。半夜里从梦中惊醒,听着窗外雨打梧桐,想要再回到梦里,已然无处可寻了。失落,又寂寞。天时已寒,此刻夜凉如水,连枕席也感知到秋天已来。又听见深秋蟋蟀鸣叫,似在促人织布御寒。
梧桐夜雨,一向被用来表达思念。而寒蛩,又一直是悲秋的象征。独自夜宿途中,在这寒凉夜半,于是无可避免地思念起自己的兄弟和友人。
“梦中历历来时路”,这个“梦”是刚才被惊醒的梦呢?还是说人生就像一场梦?往事历历在目,还记得和弟弟子由在江亭团聚的场景。此时再别离,以后倘有人问起你,我会和他述说和你分别以来的心情和思绪。
“尊前必有问君人,为道别来心与绪”就是那块看上去质朴无奇的玉。把所有的凉、腻、翠、润都包在里头。十四字,把所有的思念、惆怅、寂寞,都藏在里头。
发现自己渐渐地愈发喜欢一些含蓄的东西,比如愈发被一些平淡、含蓄而深沉的东西打动,比如越来越能体会中国画和书法之美。说不清这是在往一个新的方向变化,还是慢慢向来时的路回归。是的,来时的路,那个藏在心底深处、蕴藏所有审美和价值观的原点。
所有的欣赏、喜好、追求、自我,也全都被藏在里头了吧,等岁月那双静默的手逐年抚过,它们会一一浮现,愈发清晰,指引心之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