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的模样(1)

和前几天一样,昨天晚上刚到九点我就跟爸妈说我要去睡觉了。老爸在背后冷不丁来一句:“哪个小子把我家千金勾搭上了呀!”一个星期之前,爸妈还觉得我突然放弃每晚最爱的芒果台电视剧,是因为录取通知书刚下来,我总算想着放松所有神经好好休息了。但昨天老爸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让我不得不佩服他强大的职业敏感神经,同时我也迅速稳了稳自己慌张的小心脏,对着身后扬了扬手,抛下一句“谁看得上你家书呆千金哦”,然后镇定地走入卧室,关好房门。“希希整个高中下来一心一意地学习,现在才毕业一两个月,哪会那么快谈男朋友。”这是我妈,但我爸似乎对她的话很不屑:“那可不一定,你看她这几天老是进房那么早,前两天刚交的手机话费,今天白天给她打电话打不通,因为停机了。肯定天天晚上躲房里玩手机在。”好吧,小狐狸遇到了老狐狸,而且老狐狸还有着20年的警龄,小狐狸就只剩下认命的份了。

要怪就只能怪中国移动太坑,每条短信一毛钱,一个晚上发两百条,五十块钱不到三天就花光了。其实还是得怪自己蠢成了驴脑子,要不是昨天林朗发现我再一次停机,我还不知道有短信包月套餐这回事。当他帮我在营业厅交上话费,又办好套餐之后,还不忘发条短信过来给我“科普”一下:“从前,有个小傻瓜忘了办短信套餐,后来被自己笨死了。”于是我就被他说的“小傻瓜”三个字暖化了。我和林朗当了三年的高中同学,坐了一年半的同桌,以前在教室里两人谈话的大部分内容都围绕着解析几何、磁场电场、化学方程式云云,闲话说多了彼此都觉得很奢侈,更别提闲事了。理科重点班就是这样,永远比着谁先把新的一本复习题做完,这直接导致了大家平常很少有心思去说废话。但不说不代表不会说,其实要是没有各种名牌大学的压力,一旦放下题海里的爱恨情仇,他们都是很可爱的。在一周之前我才发现,回归到正常生活中的林朗,还是挺能说“废话”的。

那天我独自去学校取录取通知书,经过篮球场的时候,远远看到他和另外几个同级的其他班男生一起打着篮球。两个月没见,他晒黑了不少。在高考的压迫之下,学霸大多亚健康,林朗就是,三年来脸总显得苍白而无血色,哪天稍微下点雨或者刮大点风,感冒就如期而至,更要命的是,我也是感冒病菌的宠儿。于是,就会经常出现这样一幕,我们俩一言不发地各自埋头奋笔疾书,两张桌子中间放着一包清风抽纸,我腾出左手抽出一张迅速包住鼻子,眼睛正常读题,伴随着有力的一声,鼻子瞬间豁然开朗,不一会身旁的林朗也响起了同样震撼的声音,每每等到放学,就会看到,之前放在两人中间地上的垃圾袋里,早已是白花花的一堆了。现在再看看球场上汗水淋漓的林朗,完全就是考后大解放的状态。林朗似乎发现了我在看他,于是跟另外几个人打了声招呼就朝我小跑过来。

“郝希希,恭喜恭喜!”他跑到我身边,一幅假正经的样子。隐隐约约中,我还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新鲜汗水的气味。

“别啊,被别人恭喜我还能接受,被清华录取的贱人一边呆着去。”我装作很鄙视的样子。黄石这边的小孩似乎都有把“贱”字当口头禅的习惯,谁用这个字笑着骂你了,那别人一听就知道你们早就是那种能疯到一块儿去的两坨煞笔。刚刚进校门的时候,看到了高考金榜头一个就是他,林朗两字后面赫然写着清华大学。而我的则在稍微靠前的一堆名字里头,后面跟着北京师范大学。

“哈哈,要不要这么狠,以后都要在北京混了,我们怎么联系啊,你还是没手机吗?”

“我爸妈今天早上才把新手机给我,人生第一部啊。”我拿出手机在他眼前晃了晃。说到这里实在心酸,高中的时候同学基本上都用上了彩屏的按键手机,我曾经有意暗示爸妈给我一部手机用用,他们就说我既不住校,定力还远低于本班众位学霸的平均水平吧啦吧啦的。总之手机这个东东啊,是绝对不能有的。于是我这个学霸堆里的学渣在实在复习不进去的时候,只能把林朗的手机拿来听听歌或者玩玩贪吃蛇。

林朗自然懂我的心酸,拿过我的新手机,一边说我可怜,一边开始往里头输号码。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正打算抢回手机,就听到他说:“原来你有我的手机号啊,我还打算帮你记下来的。”我的两只耳朵顿时有种烧烧的感觉,还好反应快,回了一句:“上午鱼哥知道我有手机了,特地发了几个熟人的号码给我存着。”

他用我的手机拨通了自己的号码。林梁似乎没有发现什么,而我在一旁暗暗希望着他能发现通讯录里就只有他一个。但是随即他就把手机还给了我。这个猪脑子!我也忘了大概是什么时候,每到晚自习课间休息,就会把林朗的手机借来玩玩,刚开始只是装模作样玩玩贪吃蛇,再后面就故意给鱼哥发发短信提醒她一些有的没的,之后便会找来鱼哥的手机记下他的手机号,一串号码从此烂熟于心。

回家和爸妈一起拆开了录取通知书的邮件,看到他们很满足的样子,我不由地长舒一口气。如果没有林朗,估计拿回通知书之后我只能躲房间里哭了。一年多以来,林朗充当着我的私人高考辅导老师,这会不会让人想到《恶作剧之吻里》江直树和袁湘琴的桥段,但我可不是袁湘琴那种幼儿园级别的智商,林朗也没有江直树那种帅帅的冷峻。林朗话不多,但是男生都愿意和他玩,对班上的女生也都是有求必应。刚认识他的时候,我偶尔跟他开玩笑或者讲讲笑话,他听的时候会很认真,低着耳朵,视线落在桌面上,而不太敢与我对视,似乎在用耳朵很细心地收集着我的声音,等明白我笑话中的梗之后,会笑得很安静,笑里带点憨,带点不好意思。大多数时候,他的无声总会在不经意间让人们忘记他的存在。

有那么一次,上午的最后一节是自习课,通常在这种情况下,离下课还有五分钟的时候,会有胆大的同学提前下课去食堂吃饭,为的就是错开用餐高峰。那天还剩三分钟才下课,我后排的曹薇想喊鱼哥一起去吃饭,但是坐我前排的鱼哥在睡觉。在我的记忆里,鱼哥只有两种状态,一种是面对高难度数学大题或者物理大题时,成竹在胸,坐怀不乱,另一种就是脸埋在衣服里,不管周围的世界发生什么,她都跟死了一样沉沉地睡着。鱼哥就是这样一个有着帅气面相和高能大脑的懒女纸。曹薇让我帮忙叫醒鱼哥,我试着戳了戳她,没反应,我很无奈地看了看曹薇,但是曹薇坚持要我把她叫醒,我只好一边戳着她一边低声说曹薇喊她吃饭。顿时,鱼哥腾地跳起来,冲我大吼:“吵什么吵,没看到我在睡觉啊,吃什么狗屁!”整个班瞬间安静得让我想跳窗。好吧,最后没有跳窗,向来脸皮薄的我还是选择了低着头,叭嗒叭嗒地掉眼泪,关键是根本停不下来。这个时候旁边的林朗默默地递上了一张纸,看我一张不够,干脆把整包抽纸都放在了我面前。放学铃声响起,教室一阵嘈杂。鱼哥还在睡。我完全没有吃饭的心情,默不作声地看着试卷,只是一会儿抽张纸擦擦,一会儿有一搭没一搭地写写题,思路无法集中。林朗也没走。他每天放学都会准时离开教室赶回家吃饭,然后吃完赶紧来学校学习。那天是唯一一次。他没埋着头做题,而是按按手机,接着拿出一本书漫无目的地翻着页,然后又开始写着点什么。不一会,他就把一张纸条放在了我面前,上面写着“中午想吃什么,我给你带吧”,我草草写上“土豆片”,他看到我的回答之后笑了笑,我当时故作凶凶地质问:“你笑什么?”其实自己也开始忍不住笑了。他转过头看我,我几乎没有和他这样对视过。第一次发现他的双眼皮是如此干脆大方。但他马上就收起了自己视线。

“那我去咯!”说着他拎着我的垃圾袋,里头全是白花花的纸坨,起身离开了教室。

我独自站在影院大厅里,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在笑,回忆这些有关林朗的小细节,总有一种小心脏随时暖化得错觉。我赶忙恢复正常表情,假装凑上前去看看大厅里的电影海报,中间还不时地摸摸我顺滑的黑发,嘿嘿,今天上午才在理发店做的头发。再正正挎在左肩的包,这是我的第一个单肩包。高中一毕业,人生便开始了好多第一次,第一次用手机,第一次做头发,第一次用单肩包,第一次喝酒,第一次去KTV。还有,第一次跟喜欢的男生表白。于是我终于明白,原来十二年来,我的生活都是一个样。刚进入高中最后一个学期时,我失眠得厉害,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会不由自主地想象大学的样子,幻想我和林朗在大学里的美好时光,也许就像电视剧里那样,单车,图书馆,林荫道漫步。白天在听林朗给我讲题时,经常就一不小心走了神,听着他的声音,脑子里不由地继续前一晚上幻想的大学故事。因为对这种幻想的着迷,我很多天都无法进入复习状态,懊恼之余开始怀疑这一切的意义:我为什么一定要高考,为什么人不能活得轻松点,为什么美好的生活只能等到大学才有,甚至在想,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最后狠狠地在心里抽了自己一巴掌,归根结底就是想偷懒,其余的都是借口,暗恋不能成为不努力的借口。现在再想想那个时候,我还是很庆幸对自己狠了那么一次。

已经七点四十了,林朗还是没有出现,我心里一紧,会不会是来的路上出了什么事呢?想找手机打个电话,却在包里怎么也找不到。怎么会不见呢?这一路上也没人碰我撞我什么的,没有可能被人偷了呀。对了,刚从南京路插到黄石大道时,我还用手机和林朗通了电话说我快到了。猛地,我似乎想起了什么……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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