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坚持种植这最后的三亩四分地,对此我曾咬牙切齿的抱怨过:“瞎折腾,就不能量力而行,挣得钱还不够化肥农药种子钱……”父亲自06年脑溢血过后,再加上高血压、高血糖、高血脂,即便保养得当,每年也至少要在医院冲一次血管。
而每年的两次收割播种季节则是他身体最让人担心的时候,我们姐弟四人多次劝他不要再种地了,卖粮食的那点钱还不够用来给他卖药吃呢,可是,他紧紧的把最后一块地攥在手中,无论怎么说都不撒手。
这星期回去看望二老,由于星期六白天下了将近一天的雨,所以在农忙的季节里偷了一天的懒。星期天5点钟还没到,已经听到父母的起床说话声,他们在计划今天的任务:割沟里的麦子、种芝麻、种高粱和玉米。
和父母一起走在清晨乡间的小路上,小鸟在枝头叽叽喳喳的谈笑风生,田间笼罩着一层若隐若无的薄雾,空气中漂浮着麦茬的芬香。由于长期被病痛折磨,父亲的眼神总是黯淡无光的,经常话未出口泪已两行,而此刻父亲的眼里一改昔日的空洞无神,仿佛注入了一股特殊的力量,感觉全世界都在他的主宰之下。
无法弯腰下蹲的父亲指挥我和母亲用镰刀收割余下的沟里的小麦,他自己则拿着叉子把收割后淋湿的小麦摊开晾晒,随着镰刀的起起落落,恍惚间我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身强力壮的父亲每当丰收的季节,给我们每个人做个妥帖的分工,一家人在炎热的天气里忙的井然有序热火朝天,那时的父亲就像一座大山,虽然我们不敢上前与他撒娇亲昵,但远远的看着也能感觉到安全踏实。
摊好淋湿的小麦,父亲开始在地头东张西望,他在寻找玉米播种机了,因为昨天的一场雨,所以今天是播种玉米的最好时机,拖拉机在田间轰鸣,经过几方交涉,父亲说轮到我家差不多要正午时分了。
利用这中间的空余时间,父亲安排母亲开始播种芝麻,晒干的芝麻叶以及炸好的香油是我们爱吃的食品,二老认为这是他们力所能及所能为孩子们做的最后一点贡献吧,太阳火辣辣的晒着,母亲把早已整理好的土地砌出一条地垄,父亲拖着行动不便的身体,颤颤巍巍的抓着一把芝麻,然后小心翼翼的把它们洒在母亲砌好的地垄里……
火辣辣的太阳、闷热的天气、琐碎的劳作、行动不便的身躯……之前我认为农忙时期是对弱体病躯的父亲的一次折磨,可是看到此刻父亲精神焕发、有条有理的模样,忽然感觉这块土地里所包含的是父亲余生所有的人生价值和希望!
紧挨我家田地的是邻村一对年已花甲的老夫老妻,在种地越来越现代化的进程中,他们依然保持着最原始的播种方式,一人挖坑一人放玉米种。
地头小憩时,我问大爷:“这么大年龄了,还要这么辛苦,身体吃的消吗?”大爷笑呵呵的说:“只要这把老骨头能活动一天,就不能让它在家闲着生锈啊,真是啥也做不了了,活着也就没指望了,离向阎王爷报到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在别人看来,烈日当空下,步履蹒跚的他们依然要在田间气喘吁吁挥汗如雨,或许会认为这是生活的无奈、生命的不易,而此刻在我看来,这是他们体现自己人生价值的一种方式,只有感觉于这个社会于这个家还能做出一丝贡献,他们才会觉得自己还有存在的价值,才能活的心安理得、扬眉吐气。
烈日下,父母依旧在迟缓艰难的劳作着,之前我曾咬牙切齿说过的话,如今却再也说不出口。收割汗水换来的果实,播种下希望的种子,然后在琐碎的田间劳作中,等待着再次的丰收,在一年年的轮回中,他们正在尽力的让逐渐流逝的艰难岁月迸发出一丝异彩。
夕阳西下,踏着落日余晖,他们一前一后结伴回家,这是多么美的图画。愿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有一个相濡以沫的人,都有一份可以为之奋斗一生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