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雪战
雪一直落。
铺天盖地。苍茫雪原上,幽微笛音早已止息。风,凄厉肃杀,战,迫在眉睫。
一乘大红软轿为中心,十六名黑衣护卫按八方四面,围成里外两道人墙。人墙透出森森剑光,然而,更凛厉的剑光却是来自对方。
那柄剑有多快?只有死人才知道。大雪轻落,剑锋割喉之声比落雪更轻微。声犹未尽,软轿的巽、离位之间血光一闪,两名黑衣人然倒地,那人墙已被击穿一道缺口。一道白影掠入,疾如电光。
护卫队首领是一名红衣女子,面色冷凝,一招落空后,犹自悬身半空中,手执一柄寒光闪闪的青钢半月钩。人墙击穿之际,那女子急急回身护轿,钩刃森冷,却已阻人不住。
但见血光之中,轿帘微启,白衫男子的手已探入软轿深处救人。
一只手的确是,女人的红酥玉手。
“走!“
料已得手,一声断喝之后,白衫男子拉住那纤纤手腕,急微带人飞身而去。
然而,变数只在刹那。
本该温顺如昔的红酥玉手,突然一个翻转,两指轻弹。嘭然一声巨响,雪地上一道白烟腾空而起,顷刻间犹如雪沫烟花,四散开来。
空气中陡然充溢一种冷香,伦梅似兰,芬芳异常。
在那蒙蒙香雾之中,只听得红衣女子冷冷的声音:“珏公子,得罪。”
贰·白梅
金陵城西,天香园内。
已是子夜时分,风静花眠,院中仍有一袭人影伫立。雪早已停歇,空气中却浮动着更为彻骨的寒意。寒意涌动如潮汐,是杀机。
但浓重杀机,却受制于身上那道铁灰枷锁。
这已是南宫珏被困在天香园的第三天。贺兰堡的花轿,早已载了小蝶,匆匆一去近千里。这三天来,他体内的迷香渐已散尽,内力也慢慢恢复过来,但双手却被这古怪铁枷锁住,用出十分内力也脱身不得,挣动后,手腕上已现斑斑血。
“这铁枷并非曾通生铁锻造 ,乃是出自‘昆山锻刀王’之手,没有特制的钥匙,想要脱枷除非是会缩骨功。”在白影身后,红衣女子的声音闲闲响起,“想公子这样的正派人士 ,必定不会那些旁门左道的功夫,倒不如再安心静养几日,待红绡收到堡主指示,自然会放公子离开。”
说这番话时,小院中一轮明月高照。院落中有一株盛开的白梅,风来时,梅瓣飞坠纷纷。那女子就坐在竹椅上,手中青钢半月钩泛起寒光。飞坠的花瓣落在锋刃上,她手腕只轻轻一翻,白梅花便如霜如雪,亦如白蝶之尸,无声碎裂,铺落一地细微如雪的冷辉。
“好身手! 红绡,难怪贺兰隽对你倚如肱骨....”月下,白衫的南宫珏回身冷笑。
“公子抬举。此番,也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被唤作红绡的女子淡淡应道,也不看他,只拿过小桌上一方丝绢缓缓擦拭着手中的半月钩,“若要怪,或许该怪公子的脚程太快。你义父特意遣你去南疆办事,好错开贺兰堡来迎亲的日子,谁知你竟能在短短七日内赶回。公子武艺卓群,若不出此下策,红绡恐怕留你不住。
“既要留人,何须这铁枷? 玉面鬼手’最擅毒香迷药,三日前我已奈何不得,而你手中钩刃也是饮血无数,岂差南宫一人? ”
“三日前着道,是因你劫人心切,自乱心神,否则‘玉面鬼手’假扮的南宫蝶岂能得手? 至于为何要扮铁枷留人而非兵刃毒药...公子,你始终是南宫蝶的义兄,堡主他只想结亲,不想树敌。”
呵,是敌是友。贺兰隽心中有数。
南宫珏眉宇间寒气更盛,不禁出言相激,“红绡,若此番不杀我。我保证从今后贺兰堡将永无宁日。碧落黄泉,我不会放弃小蝶。"
红绡没有接口。半晌,头也不抬,冷冷地问:“公子,要喝酒吗? ”
酒是千金不换的好东西,南宫珏想起三天前的夜,身中迷香的他犹似酣醉。蒙胧间,竟见眼前艳红嫁衣飘飞,那是少女的小蝶巧笑嫣然地轻唤:“珏。等我长大了,不要你做我的哥哥..... ”
玉屏山庄,十年岁月弹指间。他的小蝶就这么长大了,他却依然只能做她的哥哥。
贺兰隽遣使求婚时,义父坐在大厅的梨花木椅上,犹如一尊静默的佛像。他就站在义父身侧,以手握剑,剑柄上的宝石棱角深深嵌入肉中,却并没有感觉到疼。他的耳边只回荡着“回贺兰隽吧,义父苍老的声音:小蝶她......愿意嫁。”
多么讽刺的“愿意嫁”
他亲眼见到小蝶对着满屋彩礼垂泪,爱笑的眸子一片死灰。被遣去南疆前的那几夜,他辗转反侧,犹如烈火焚身。
他想过带小蝶走,可是小蝶隔着雕花窗棂,一字一句地对他说:“珏,我不会跟你走的。我已想得很清楚,爹爹说得对,如今的贺兰家声势如虹富敌王侯,我嫁给贺兰隽,会幸福的。”
那绝不是小蝶的真心话,
可他知道,小蝶的心,比初生婴儿更纯净。她只想让他死心,给他一个放下的理由,可他要如何才能放得下?
在南疆,大醉醒来忽觉人世苍茫,他像一只飘零孤雁,再也找不到方向。
天下之大,却不知何以为家。
金樽邀月,却不知共醉何人。
万丈红尘,流云聚散,也不过只是,想求得那样一个人悲欢与共,生死相随。
所以他醒了,从自欺欺人的烂醉中彻底醒来。他不能失去小蝶,就在那一瞬间,他决定要拼死劫人。
“酒? 好啊,酒。”
他回身举杯,向着白梅树下那轻拭半月钩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