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 文责自负
参加自卫军
铁柱,1914年出生在河南省秦岭_淮河线以北的边远山区。母亲因产厄之灾离去,留下父子俩就像一棵大树下的两株小草,风雨同舟,相依为命。铁柱二三岁的时候,父亲就带着他在地主家打长工,地主不养闲人,四五岁时就让铁柱放牛。10岁那年,父亲因反对劳动时间过长被地主关起来,三天后不明不白地死去。
身无父母,孤苦无依,铁柱不得不继续在地主家干活。地主看他人小力气弱,老是欺负他,嫌弃干活少,剩饭剩菜还吃得多,于是地主常常给他念叨一句话,别人不做的活你就去做,别人不吃的饭菜你再去吃。小铁柱经常因为完不成地主规定要做的活儿挨打挨饿。他身体很脆弱,从小就爱生病,如果生病了干不了活儿,地主就克扣他的生活,稍有顶嘴就把他赶出家门。被赶出家门的那一刻,小铁柱心如刀割,无处可去,无人可依。不得不吃野菜啃树皮来充饥。1928年春天,小铁柱多次听长工里面的人说,湖北黄安有一支由穷人组建起来的自卫军。加入那个军队不但有饭吃,还能打倒地主老财,把土地分给穷人自做自吃。打倒恶霸地主,把田地分给穷人耕种是铁柱父子俩的梦想。
长工里有几个“煽阴风点鬼火”的人,是地主老财不敢轻易压迫的,地主们吃柿子挑软的捏,常说铁柱这个小家伙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师妈子扛假神。一旦长工们拒绝干活,迫使地主妥协的时候,地主就杀鸡儆猴,找各种茬儿对小铁柱拳打脚踢,希望长工们能够引以为戒,铁柱那小身板,怎能扛得起毒打与饥寒的双重碾轧。他想到如果不早点儿离开这个吃人肉喝人血的地方,会跟父亲一样死得惨,小铁柱决定沿路乞讨去找农民自卫军。好心人告诉他,要踏过嵩山的苍翠,穿越华山的险峻,你太小了山高水远步难行。铁柱认为,无论前方的路有多曲折,只要勇往直前,就一定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片风景。
在一个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夜晚,地主以铁柱干活偷懒为由,对他拳打脚踢后赶出了家门。小铁柱去父母坟前叩首跪拜后离开了生他的故乡,一路上要不了饭就吃树皮草根,晚上要么睡别人的街沿,要么驻山洞,半个月后小铁柱真的在湖北麻城找到了农民自卫军。他虽年满十四岁了,但身材仍然瘦小得像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胳膊和腿就像细细的树枝,似乎无法承受他瘦小的身躯。尽管骨瘦如柴,却不影响他的精神饱满。他的眼神炽热而坚定,仿佛无论什么困难都无法打败他,铁柱在自卫军战士的帮助下来到了部队首长面前。
首长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可怜的孩子后,问:“孩子你多大了?哪里人、家庭情况怎么样?”铁柱一边回答一边用袖子抹眼泪。首长看铁柱长得又黄又瘦,但他的眼睛却明亮如星星,闪烁着坚定的光芒。首长说:“孩子,别让忧伤占据太久,一个人的力量是弱小的,我们的队伍就是为穷人报仇雪恨的。”首长把这个受尽苦难的孩子交给炊事班。对他们说,给足营养,让他早日元气回复,待他远离悲伤,重新启程的时候,这孩子一定不会辜负青春年华。
行军路上,炊事班的战士承担着沉重的负担。他们不仅要携带粮食,还要携带锅碗瓢盆等炊事用具。尽管上级为了减轻负担规定每人只准挑10多20公斤,铁柱却常常多挑十多二十斤。到了宿营地,他丢下担子就忙碌着安锅、拾柴、洗菜,如果粮食不够吃,他就去挖野菜、摘树叶。铁柱把炊事班的工作做好后,还抽时间跟卫生员学挖草药,他对哪些草药治哪些病分得清清楚楚。在那艰难的岁月里,铁柱利用休息时间,不但为红军战士挖野菜、扯草药,还不忘记帮助沿途的民众,为贫苦农民送粮送药,还为受伤的百姓治疗伤口。这些行为看似微小,却体现了红军战士对人民深厚的爱和无私的奉献精神。
川陕根据地
1927年底,黄安、麻城的农民自卫军改成工农革命军,1928年夏季又改编为中国工农红军。1931年底,将早期的鄂豫皖红军部队整编成红四方面军。1932年,国民党军队对鄂豫皖根据地发起猛烈进攻,红四方面军被迫西征转移。经过艰苦斗争,最终在通江县两河口乡建立了川陕革命根据地。当地民众积极响应革命号召,大量的贫苦农民踊跃报名参加红军。据史料记载,当年通江总人口不足23万,却有5.4万人参加红军,5万余人加入地方武装,还有家里走不开无法直接参军的老人和妇女,她们通过做军鞋、送军粮、抬担架、修工事、远粮食弹药等方式来支援红军。那时候的通江,形成“家家有红军,户户有烈士”的壮烈景象。
铁柱在红军队伍里生活了四五年,从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子,长成了一个身体强壮,筋骨有力的北方汉子。他看到川陕根据地的红军队伍里增添了大量的中老年红军,他认为年龄大的红军战士才该进入炊事班,自己年轻力壮应该去前线,他主动当上了拿枪的红军。在战场上,铁柱勇敢无畏,挺身而出,与作战经验丰富的红军战士一起冲锋陷阵。经过几次战斗的磨炼,铁柱从依赖走向了独立,最终成为战场精英。在一次又一次惨烈的战斗中,子弹如雨点般从他耳畔呼啸而过,炮弹在他身旁炸开灼热的泥土,他却像被命运之神亲手庇护一般,始终毫发无损。战士们都说铁柱脚下踩着祥云,子弹见了他都要绕道走。铁柱的勇猛无敌最初源于反抗地主压迫和为父亲复仇,但在革命教育下,逐渐转化为“消灭旧制度、建立新社会”的集体信仰。
红四方面军进入通江创建革命根据地到撤走的时间跨度为2年6个月。在两年多的时间里,红军先后进行了反“三路围攻”“六路围攻”等重大战役,以及大小战斗二百多次。根据地房屋被毁,百姓流离失所;劳动力短缺,田地无人耕种;还有为数不多的盐井也被敌人破坏殆尽;经济封锁日甚一日,急需的食盐、粮食、衣被、药物等难以解决;苏区经济陷入了严重的恶性循环。随着饥饿现象的日趋严重,伤寒、痢疾等传染病蔓延,夺去了不少人的生命,根据地到了“民穷财尽,山穷水尽”的地步,1935年5月,红四方面军决定撤出川陕革命根据地。
死去又逢生
红军撤走的前几天,铁柱突然感到周身发热、腹痛、肛门坠胀,老想上厕所,排出的粪便是含有血液的黏膜。二三天的时间就站立不起来,不住的泻血又痢浓,皮肤干燥、眼窝凹陷。一向与他关系很好又教他认草药的卫生员说:“在这紧要关头,你咋染上了这么严重的痢疾?”铁柱拉着卫生员的手说:“我们这里的痢疾病人没有几个好起来的,我知道这个病传染性极强,明天不见好转的话,希望你不送我去王坪村总医院!也不把我安排到老乡家里去,一定把我送到对面的山洞里去。我的军装和帽子脱下来给战友们穿,把红五星留下来陪伴我好吗?”卫生员含泪答应了铁柱的请求。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卫生员就上山给铁柱挖治疗痢疾的草药,当一大包草药送到铁柱床前时,发现他已经休克了。卫生员给他煎了一碗草药汤给他灌下,晚上又给他灌了一碗草药汤。因为说不准部队什么时候开始转移,卫生员按照铁柱的意愿,给他换上了当地人穿过的烂衣服,将摘下的红五星揣进他的衣兜里。找来两个红军战士,趁着黑夜把奄奄一息的铁柱抬进了山洞,旁边给他放了一盆药汤和一袋野菜。卫生员对铁柱说:“好兄弟,如果明天部队不转移,我一定会来看你,再给你喂药。如果部队要紧急转移,你一定要好起来!红军回来时我们再相见!”说完他们给铁柱行了一个军礼,离别的泪水如珍珠,打湿了烟雨迷离,也淋湿了再相逢的期盼。
卫生员们从山洞回来刚躺下,部队就开始吹哨集合,首长要求战士们紧跟着前面的红旗转移。没有人告诉部队要去哪里,也没有人问,不能问是部队的纪律。卫生员朝着山洞的方向给好友再次行了一个军礼,愿他的坚强与信念化作利剑,斩断病魔的枷锁。卫生员咬紧牙关,却难掩眼角泪光,嘴唇一动一动的,好像在说:“铁柱啊,你一定要好起来!在不久的将来,我们一定会再次相聚,继续我们未完的事业。”
铁柱在山洞里睡了两天两夜终于醒了过来,口渴得仿佛舌头都要裂开了。两只手在身体旁边摸来摸去,他摸到一袋野菜和一个木盆,手指伸进盆里发现有水。他抓了几把滴在嘴里,又抓了几株野菜伸进盆里浸湿吃起来,没吃多少,昏昏沉沉的铁柱又睡过去了。天黑的时候再次醒来,铁柱想起了卫生员和红五星,当他在上衣口袋里摸到红五星的时候,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他想坐起来,颤抖的胳膊撑着身体,喉咙里溢出细碎的喘息,腰腹的力气像被抽干般虚软,几次差点重新跌回去,最后咬着牙绷紧了全身的筋肉,才缓缓坐起来,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白纸。铁柱朝对面的苏区望去,没有一丁点儿亮光。侧耳倾听,夕日的庆祝活动声,军事演习声、口号声、欢呼声,全都按下了暂停键。苏区安静得就像一个巨大的黑洞,把所有的声音都吸了进去,只能偶尔听到夜空中传来令人害怕的,“嘎-嘎-嘎-”的乌鸦声。再次失去亲人的铁柱,仿佛被世界抛弃,无处可去的孤立感袭上心头,他把目光从苏区的夜晚移向天边,看到了星光,仿佛又看到了希望。
误撞任伍垭
几天过去了,铁柱觉得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他决定返回苏区去打听打听部队去了哪里?刚走出山洞不远就碰到一位挖野菜的老人,铁柱问:“奶奶,红军走了吗?我想回村子里去看看。”老奶奶说:“孩子啊,千万不能回去。红军撤走五六天了,他们走的第二天,地主带着国民党反动派就回来了,疯狂的举起屠刀,以亘古未有、惨绝人寰的手段残忍屠杀了,留在乡亲们家里的受伤红军以及革命群众和红军家属,就连那些无辜的老人和孩子都没有放过。”铁柱谢过奶奶后又悄悄返回山洞里。那一夜铁柱彻夜难眠,参加革命三四年的实践经验深刻表明,任何一个人的力量都是渺小的,只有融入部队,只有与部队一起战斗才能实现打倒地主反动派,让人民过上好日子。铁柱决定,沿着人烟稀少的大山之巅去寻找自己的部队。
第二天天还没亮,铁柱拿着口袋走出山洞,然后向山顶爬去。一路上将吃不完的野菜和草药装进口袋扛在肩上,遇到有人居住的地方他尽量绕开走,走了七八天铁柱来到了任伍垭。在过一条小沟时,前脚掌刚落在对面覆着青苔的石板上,光脚板便猛地打滑。身体像被抽走了骨头般向前扑去,铁柱下意识想撑地稳住,却只听见右腿膝盖下方传来“咔”的一声脆响,像是树枝被折断。铁柱忍着巨痛攀爬到不远处的一个小山洞里躺下。这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大部队是再也追赶不上了,他心情低落,难以抑制眼泪,断了腿就像是被束缚的枷锁,陷入了绝境。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铁柱睡在山洞里独自承受着,骨折带来的无尽折磨,想起战士们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发出低沉的呻吟声。
一天下午秀珍在山洞下面砍柴,偶尔听到有人嗔唤,停下手中的活儿嗔唤声又没有了,干活的时候那种声音又来了,金光大白天的不可能有鬼嘛!她放下手中的砍柴刀仔细聆听,确定唉声叹气的声音来自山洞里。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山洞边上,看到一个瘦得皮包骨双眼紧闭的小伙子睡在山洞里,右腿裤脚卷到膝盖上方。秀珍使劲假咳一声,铁柱还是闭着眼睛纹丝不动地躺在那里,仿佛已经入睡。她上前轻轻拍了两下铁柱,问他怎么了?铁柱没吱声,也没有睁开眼睛,只见一滴泪珠在他眼角边缘闪烁着微光。秀珍说:“年轻人不要想不开,有什么困难说出来也许我能帮到你。”过了很久,铁柱睁开眼伤心地说:“生活啊,为何如此狠心,还夺我行走之力?”“不就断了一条腿嘛,寻死觅活的,骨折是暂时的,精神是永远的。一个大男人别因为一点挫折就灰心丧气,人生总会有柳暗花明的时候。”秀珍用安慰的话语对铁柱说,铁柱不说话反而又闭上了眼睛。秀珍接着说:“起来,我带你回家治疗骨伤。”铁柱死活不肯。秀珍也想到人言可畏,丈夫死了不到一年又带个男人回家,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身上的冤名,她转身就离开了山洞。
秀珍没有回家,直接去了接骨连皮的走方医家里,给铁柱买了几副外敷消肿的草药和一副固定夹板️,就急急忙忙回到家里做饭烧菜。天黑的时候,秀珍带上饭菜和一床烂被子马不停蹄地赶去山洞。到了️山洞里,她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按照医生的交待敷上草药后用夹板外固定。在铁柱吃饭的时候,她找来很多柴火,准备在山洞里生火,提升温度和驱赶蚊虫。铁柱说:“野外生火会引来豺狼虎豹的。”“晚上气温低,蚊虫又多怎么办?”秀珍说。铁柱很满足地说:“真的不用生火,没事的,习惯了,谢谢你!早点回去吧!”
秀珍回到家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浮现的都是那个可怜的逃难人。如果没人伸出援手的话,早晚会死去。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善待是桥梁,连接着心与心的距离,善待他人也是给自己留一份余地和希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他,一定要救活他。一不做,二不休,帮人帮到底,干脆把他带回家来照顾。让他尽快好起来,回到父母身边去,出家人的脚步丈量着父母思念的距离。
秀珍姓杨,1910年出生在冒冒梁,17岁嫁到任伍垭。她爱笑,笑起来时脸颊会鼓出浅浅的梨涡,看见邻居提着重物总会快步上前,温热的手掌接过袋子时,还会轻声说:“我力气大,这点重量不算啥。”秀珍不仅外表美丽,更重要的是散发着一股自信和善良的气质。她去看儿子睡得很沉,便带上背带借助淡淡的月光朝山洞里走去。
秀珍对铁柱说:“我要带你去我家里养伤方便照顾。”铁柱还是反对去她家里,秀珍接着说:“小伙子,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吃什么,喝什么?我不把你带回家去,你只有死路一条。”秀珍没有给他过多的言语,她站在坐着的铁柱背后去,双手从他腋下穿过,十指交叉扣紧,轻轻一下把铁柱拖起来,铁柱用左脚站着,右脚脚尖着地。秀珍转到他前面,把背带搭在他后背,从腋下拉过来套在自己半蹲下身的肩上,还让铁柱的手臂环住自己脖颈,一步一步将他背在背上。秀珍每一步走得扎实,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朝着家的方向慢慢挪动。
落入还乡团
在秀珍的精心照料下,三个多月后铁柱就能拄着拐杖进行功能性锻炼。秀珍对铁柱说:“现在是还乡团活动的危险时期,你不能随便出去走动。”铁柱自从摔断腿的每个夜晚,思绪总会飘回到部队,那整齐的脚步声、激昂的口号声,仿佛就在耳边回响,他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与战友们并肩作战的画面,一起冲锋陷阵、一起攻克难关。等待的日子,每一秒都显得慢长,通过一段时间的训练铁柱的腿基本恢复了正常,他又想着去找部队。红军就是他的信仰,是他生命的全部意义,他相信只要自己还活着,就一定会找到红军队伍的。
自从石膏拆了后,铁柱就在认认真真的反思,再也不能这样盲目地瞎折腾了。要想尽快回归部队,就必须要先弄清楚部队去了哪里?走哪条路线能最快跟上部队?要知道这些真底细,须问知根人,在交通不便、信息闭塞的大山区,哪里有知根人喃?铁柱认为,只有去人多的集市上碰碰运气。两个多月来,一直少言寡语的铁柱开始关心起集市,从地理位置问到生活用品,再到农副产品的销售情况等,有时侯还问集市上有没有通过特定方式传递消息的现象。
一天晚上,鸡叫第二片的时候,铁柱拄着拐杖悄悄朝集市上走去。八九点钟的时候就到场镇上,他不敢随便问红军队伍的去向问题,只有上街走下街,走了下街又去上街,边走边听别人的议论。铁柱来到一个茶馆门前,看到茶馆里有三个“大学生”模样的人,在茶馆里喝着热茶,聊着闲话,吸引了一些百姓倾听,铁柱随着人群也走了进去。不一会儿,茶馆里的人越聚越多,人声嘈杂,烟雾缭绕。一个高个子大学生站起来清了清嗓子准备演讲,看到几个穿着体面,像是国民党权贵的人走进来,大学生大声说道:“乡亲们,如今党国赶走了红军,局势在慢慢稳定下来,百姓的生活一定会渐渐好起来的。”那几人听了,满意地点头离去。等那几个人刚一离开,大学生马上神色一变,压低声音又激昂地说:“同胞们呐,刚刚那些话是糊弄他们的!国民党是一个非常可恨、可悲的政党,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不顾老百姓死活的。真正在为老百姓谋出路,为国家求解放的是共产党!只有共产党是真心实意让咱们穷苦大众翻身,有田种、有饭吃、有衣穿、能过上太平日子的!大家要认清局势,一起跟共产党走,才会有光明的未来!”
茶馆里的众人纷纷点头,眼神中透露出认同和希望。提问的人是越来越多。铁柱正在想该不该也提一个问题时,人群中有个老年人问道:“红军离开通江去了哪里?什么时候能回来?”一矮个儿大学生看了看茶馆内外,小声说:“估计很快就会打回来。”一个戴眼镜的接着说:“红四方面军离开通江北上,在懋功与中央红军会师后,发生了‘北上南下之争’,红四方面军军中出现了军心动摇和红军流失现象,估计有些红军很快就能回来。”铁柱想道,在川陕苏区的时候,就有一些官兵和个别高级干部被秘密杀害的事件。铁住认为这三个“大学生”有可能是积极分子,相信了他们说的话,决定暂时放弃寻找部队的想法,等红军打回来了再回到队伍里去。
“部队不能去了,家也没了,哪里有我的容身之处啊?“铁柱坐在茶馆里,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他想到了秀珍,想到了危难时刻的挺身,让他读懂了守护者的分量。如果她愿意留下我,我要用一生来报搭她们母子俩;不愿意的话,看她能不能把我介绍到地主家去干活,等红军回来就离开任伍垭。铁柱从茶馆里出来,小心翼翼地朝任伍垭那座大山走去,当他走进任伍垭地界的时候,就被四五个手持棍棒的人挡住去路,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到哪里去?铁柱用川东北话说:“我叫王铁柱,空山坝出来逃难的人。”一个鹰钩鼻的男人恶狠狠地说:“这个家伙肯定是参加过红军的,没参加过红军都给他们做过事,把他捆起来带回去处置”。
铁柱去赶集没有提前告诉秀珍,秀珍做好早饭,叫铁柱吃饭时,发现房间里没人,她在房子周围转了一圈还是没有见着他的踪影。她不相信他会不辞而别,最少也会打个招呼道个谢。秀珍在房间里找了一片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最后她把席子揭开,在铺床的稻草里面找到一颗用布包着的红五角星。难道他是一个逃兵?把逃兵说成逃难?逃兵还保留红五星干嘛喃?秀珍百思不得其解。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几个邻居来串门对秀珍说:“秀珍,又有一个外地人要遭还乡团的毒手了。”秀珍听到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久久无法回神。“秀珍,你这是怎么了。”邻居们问道。秀珍马上镇静下来,说:“走,我们去看看,见机行事把好人救出来。”
大家边走边讨论如何救人?秀珍却一言不发,她的思绪像一条无脚的小船飘到了铁柱身上,她心里想着,这个人千万别是铁柱啊!他的伤还未痊愈。半个多小时,一行人就来到杨洪早的院子下面,她们老远就听到,棍棒打人的噼啪声,被打者的惨叫声,还有“往死里打的”的助喊声交织在一起,几个妇女快速走上院坝边看到,街沿的穿斗上吊着一个人,秀珍一眼就认出了是铁柱。只见他衣衫褴褛,遍体鳞伤,侩子手们见有人过来,一盆凉水泼到铁柱身上。秀珍故意大声说:“这不是去年就来要过饭的那个小伙子吗?你们不能把一个要饭的乞丐往死里打。”几个妇女也随声附和着说:“对,对,就是去年那个要饭的小伙子。”泼凉水的人进去通报了杨洪早,出来就把铁柱的衣服裤子垮下来仔细检查,他身上既没有刀伤也没有枪伤。那个打手把铁柱拖到院坝边,接着几人合力抬起他甩下坎去。铁柱像断了线的木偶越滚越远,最后停在了一片荒草丛中,生死未卜。
秀珍和几个邻居看到铁柱滚到草丛中就一动不动了,她们没有犹豫,立即下去救人。秀珍拍了几下铁柱,低声喊道:“小伙子,小伙子,你醒醒、醒醒。”铁柱睁开眼睛看了看,因伤势过重又闭上了眼睛。秀珍轻声说:“你想等死吗?不想死就配合我们离开这草菅人命的地方。”说完秀珍示意邻居们把铁柱扶到她背上,先离开这个“阎王殿”在说下文,一路上大家轮番接力将铁柱背至秀珍家中。大伙儿对秀珍说:“小伙子就在你家养伤,我们不跟恶霸沾亲带故,肯定秋后会算帐的。”
霜赘红军嫂
大伙儿七手八脚给铁柱处理完伤口就离开了。秀珍问铁柱:“你是不是红军战士?”“不是。”铁柱不加思索地回答,“你席子下面包裹的红五星怎么回事?”秀珍问道,铁柱说:“我捡的。”秀珍又问:“今天为什么要不辞而别?”“想出去转一圈让乡亲们都知道,我是今天来任伍垭的,怕闲言碎语伤害你。”铁柱回答道。秀珍说:“我害怕的话,当初就不会向你伸出援手,我希望我救的人不是坏人。现在你的骨伤好了,再休养几天就完全可以回去了,乱世如沸,唯有推开家门的那一刻,枪炮声才真正远去。”铁柱闭上眼睛,泪水从他眼角轻轻滑落,如飘零的花瓣,将纷繁复杂的情绪融入沉默的夜晚。
秀珍觉得铁柱不像是一个坏人,好像有沉重的心事压在胸口,不敢诉说。是啊,到处都有灭绝人性的还乡团肆虐,外地人举目无亲,又没有家庭氏族的根基,一句话说错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秀珍觉得不应该相互防备,跟他坦诚沟通一次。秀珍首先打破沉默,低声说:“我丈夫是红军战士,去年在空山战役中牺牲了,只有我知道,我没有悲伤,反而觉得他是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照亮了人们前行的道路。”说嘛,把你的情况说来听听!铁柱沉默良久后说道:“我也是一名红军战士,北方人,两年多前随部队转移来到了通江。两个多月前部队又开始转移的时候,我不幸染上了痢疾,在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不知道部队去了哪里?我只敢沿着山路寻找,不料误打误撞的来到你们这里了。”铁柱短暂的停顿,抬头看了看秀珍又说:“今天我去了场镇上,了解到部队走远了,还出现了一些新情况,我决定暂时不去找部队了,等他们打回来的时候我再回部队去”。
秀珍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暂时不去找部队是正确的选择。你还不知道,红军撤走后,还乡团回来对两河口乡及周围区域进行残忍报复。对普通百姓砍头活埋,或者把抓到的人集中起来全部枪毙,还会在光天化日之下欺辱女性,许多女性被他们割去胸部,最终被虐杀至死。如今,还乡团恶魔来到这大山上了,我害怕我们的革命群众会遭到他们的毒手,担心我们的孩子会遇到危险啊”!铁柱沉默了,过了一会儿秀珍又说:“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铁柱还是低头不说话。就在秀珍站起来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铁柱说:“姐,让我留下来照顾烈士遗霜和抚养他的孩子可以吗?这样也算我为国家作一点儿贡献。”“不合适,我比你大几岁,还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秀珍对铁柱说。“我愿意与你一起面对生活中的所有风雨,相互支持,相濡以沫。”铁柱坚定地说,秀珍转身说:“摆在我前面的路可谓是荆棘载途,我不希望你趟浑水”。说完她朝睡觉的房间走去,铁柱赶紧说:“我要与您一起保护红军家属和受苦受难的任伍垭同胞,我愿意以命相守,护孩子成长,护你和任伍垭人周全”。
铁柱在秀珍家霜赘后,改名王铁柱。为了一家人有口饭吃,他在地主家做杂工干农活。通过人际交往了解到任伍垭村子不大,山虽高不陡峭,层层梯田绕山坡,村子里基本上是“湖广填川”过来的王姓后代。两百多年过去了,因为战争的原因,人口一直在200到300人之间徘徊,在这“屙屎不生蛆,鬼不下蛋“的小地方,居然有二个地主,一个养了三四条枪的恶霸杨洪早,他们长期勾结鱼肉百姓。
组建弯刀队
王铁柱当上接脚壻不久,就对任伍垭这一带的地形了如指掌。任伍垭的山那边是层峦叠嶂的万山老林,左右两边各连接着一座大山,山势陡峭如刀削斧砍,自古以来就无人居住。对面距任伍垭四五里路远有一座横山,山势虽平缓但土质太薄,不适合人类居住。在王铁柱心里任伍垭完全称得上是一座“孤岛”。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宛如一座不可逾越的天堑。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就恶霸地主家的那点武装力量随便拿捏。王铁柱对秀珍说:“任伍垭人只要团结起来,完全可以保护好自己的家园,完全可以保护好红军家属和革命群众。”
王铁柱与秀珍结婚后,尽管生活艰难,她们始终没有忘记帮助邻里乡亲,是红军家属家中的“常客”。任伍垭的人不但没有把这个“黄泥畔”当成“脚下人”,反而成为乡亲们的主心骨。王铁柱得到乡亲们的信任后,面对“还乡团”见人就砍,见房就烧,地里的庄稼苗遭铲除,田里的农作物被焚烧等灭绝人性的屠杀与破坏。王铁柱与秀珍一起说服父老乡亲,悄悄建起二十多个保护穷人的毛铁弯刀队,秀珍利用远亲远戚的关系,经常打入恶霸地主内部掌握可靠“情报”提供给丈夫。地主恶霸欺负哪家人,自卫队就提前出现在哪一家,哪里不平哪里就用毛铁弯刀对付。
救革命群众
王述南从小就在恶霸地主家放牛打长工,是他们公认的老实人。1929年其父与地主发生打斗事件后,怕遭来杀身之祸,带着俩个小儿子连夜连晚离开了任伍垭,后来参加了红军。第二天,地主找不到人就逼着王述南孤儿寡母,从任伍垭搬到睁眼看得见抬头走半天的房儿弯去自生自灭。因路程较远又是悬崖陡峭的山路,任伍垭人与王述南母子往来甚少,地主更不会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身陷山林绝境的母子俩,没吃的也没喝的,真是到了“以天为食,与地为伴”的地步。她们历经风雨,却从未言弃,终于找到了生存的希望。
35年的下年,秀珍从恶霸汉奸处得到一个可怕的消息,通江县火炬乡追杀的送丈夫、儿子参加红军的张氏,就躲藏在房儿弯王述南的家里;王述南家里还有三个人参加了红军,来到任伍垭的还乡团把王述南一家列为斩尽杀绝的家庭。秀珍把这一重要情报告诉了弯刀队,王铁柱安排王述南一家人分散住进山洞里去,吩咐她们短时间不能回家,还要密切关注弯刀队,在任伍垭用点燃柴火发出的还乡团的活动信号。
一天下午,王铁柱又收到秀珍的消息,杨洪早伙同地主要夜袭房儿弯。铁柱先在约定的地点燃起了柴火,然后通知弯刀队在天黑之前埋伏在房儿弯的窝棚附近。晚上七点多,一行七八个侩子手来到窝棚外大声吼道:“王述南,你们滚出来。”屋内没有人回应,他们打烂柴门刚钻进窝棚,二十多个戴着头套手提毛铁弯刀的队伍包围了窝棚,厉声高喊:“屋里的人出来受死。”听到突如其来的命令声,侩子手们像泄气的皮球一样焉了,一个一个慢慢地从屋里走出来。赶紧说道:“我们是奉命前来斩杀这家人的,你们是什么人?”弯刀队没有作回答,反而还对他们发出质问:“你们为什么去参加红军?为什么与党国作对?”问完就砍杀起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侩子手们,被弯刀队砍得屁滚尿流,逃之夭夭。
第二天恶霸地主说:“王述南一家被火炬还乡团的人杀了,还误伤了我们的人。”半个月后,在王铁柱的安排下,任伍垭人到处传播消息,王述南的母亲和岳母都死了,王述南也失踪了。有的人说被还乡团杀了,有的人说被外地人接走了,还有的人说是撵急了坠涯摔死了。杨洪早派一帮打手去房儿弯察看实情,他们看到窝棚后面确实添了两座“新坟”,正当他们焚烧庄稼和破坏农田的时候,埋藏在房儿弯上面的弯刀队,用铺天盖地的石头砸向那群无恶不作的打手,吓得他们丢盔弃甲,仓皇溃散。在王铁柱一次又一次的保护下,王述南一家人和岳母都活了下来。
第二次国共合作破裂的哪一年暑期里,杨洪早家的打手在任伍垭的任显面,抓到了读书回家宣传抗日救亡的进步青年文吉。秀珍把这个不幸的消息传递给弯刀队,王铁柱很快就打听到关押的地方,他利用干活的时间熟息了地形,想了好几套营救方案,都觉得不能确保所有环节万无一失。王铁柱了解到,如果今晚救不出人来就没有机会了,最后他带领弯刀队下了背水一战的一步险棋。半夜里关押文吉的那栋房子发生了火灾。火灾现场一片混乱,人们惊慌失措地四处奔逃。在混乱中弯刀队救出了文吉,把他从后山送到山那边安全地离开了任伍垭。
王铁柱夫妇组建的弯刀队,在还乡团暴行中守护了红军家属和革命群众的生命。他们经过无数次的斗智斗勇,也大大的牵制了地主恶霸对任伍垭人的盘剥和压榨。在解放前那段黑暗的岁月里,靠天吃饭的任伍垭人又遭受天灾和人祸的双重摧残,生活极端困苦。王铁柱又带领弯刀队,一边逼着地主减租减息,一边安慰父老乡亲要挺住,风雨来袭我们共同抵挡。王铁柱坚定的告诉大家,我们要相信红军一定会回来,一定会推翻土豪劣绅的统治,实现土地的公平分配,让我们穷人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握紧的拳头打不散,团结的心火扑不灭,任伍垭人在王铁柱的带领下,肩并肩熬过慢慢长夜,终于迎来解放的曙光。
选为领头羊
1950年,中国人民解放军进驻通江,王铁柱走了百多里的山路见到了解放军。告诉首长,他原是红四方面军的一名战士,因生病被留在了通江,想了解红四方面军的一些情况。首长告诉他:“红四方面军35年带着约8万红军战士离开通江后再也没有回来过,由于分裂路线导致南下作战失败,造成兵力锐减,西路军损失又惨重,再加上草地上饿死冻死的,到长征结束时四方面军幸存人数不足2万。要等国家走上正轨后,才能查到卫生员还在,还是为国捐躯了。”“谢谢首长告诉我红四方面军的情况,我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放下来了。”王铁柱感激地说。首长继续说:“全国人民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恢复生产建设新中国,作为一名红军战士,红军精神永不过时,我们要将个人命运与国家复兴紧密结合,用红色的星光照亮我们的道路,用我们的双手创造美好未来。”王铁柱记住首长的话,从那天起,“红五星”成了他最珍贵的身份,天天揣在最贴身的衣篼里,让爱国之情深植于心,为国家的发展贡献自己的全部力量。
1951年任伍垭跟全县人民一样,全面推行土地改革运动,王铁柱同弯刀队员积极检举揭发杨洪早和恶霸地主的反动罪行,杨洪早这个罪大恶极者,在万人公审大会后被人民政府当场处决,他在任伍垭的统治也就此画上了句号。工作队的同志见王铁柱阶级觉悟高,工作又积极主动,就热情培养他,最后被任伍垭人选为农会主任。在一个崭新的时代里,王铁柱决心传承和弘扬不畏艰难,迎难而上,永不退缩的红军精神,永葆初心,为任伍垭人民做出新的贡献。
土改后不久,全国农村出现了两极分化的苗头,促使走互助合作化道路。互助组成立时,乡亲们推选王铁柱任组长。1957年,生产小队作为农村基层组织形式开始在全国范围内推广,王铁柱又被选为生产小队长。通江县因连年战争和还乡团实施的毁灭性打击,造成“断代性牺牲”,导致民生长时间凋敝。解放后,作为通江最边远的任伍垭,仍然存在“劳动力短缺、生产力低下、缺衣少食、物质匮乏”的现象。王铁柱带领生产队的老年人和妇女们脸朝黄土,背朝天,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硬是种出了新希望。王铁柱说:“粮食丰收了,我们就能为国家多交粮食,交公粮是我们老百姓对国家的忠实与奉献”。
食堂渡难关
1958年的上年,全国范围内开展“大跃进”运动,各地纷纷成立人民公社。这一年的“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推动全国农村普遍建立公共食堂。王铁柱按照县、公社、生产大队的的指导思想,很积极地把本来就不多的年轻人送出去大炼钢铁。对于不切合实际的浮夸产量和开办公共食堂的事情是一拖再拖,在生产大队作了几次自我批评后,王铁柱才在社员大会上宣传,建立公共食堂的事情。王铁柱说:“我们通江由于战争的原因造成男性劳动力短缺,如今青壮年又要陆陆续续走出去支援国家建设,在农村建立公共食堂是一件大好事!大大减少了家庭家务时间,使妇女们能更多参与集体劳动,成为农业生产的主力军。”副队长接着说:“食堂里有专人做饭烧菜,能保正不会吃冷饭,菜里有油有盐,肯定比家里的小灶吃得好,更重要的是吃饭不要钱。”社员们高高兴兴地把家里的粮食全部交给生产小队,把铁锅、铁罐、铁铲、铁勺,门上的铁锁、铁门扣以及家里所有铁器东西全都献出去大炼钢铁,那时候的任伍垭人跟全国人民一样,“砸锅卖铁”支援国家建设。
建立公共食堂的当年,顿顿的干饭是吃饱吃好,下饭的菜品也较多,人人都满意。第二年由于自然灾害的原因造成收成不好,社员生产的粮食大部分都交给了国家,任伍垭人不但没有干饭吃,就连稀饭都填不饱肚子。长期处于半饥半饱状态,用牛干活的人因饥饿和体力不支,出现提不起犁头犁田犁地的现象。当时流行语中有“使牛汉,八碗饭”之说,实际情况是任伍垭人,两天都吃不上八碗稀饭。即便如此,生产劳动依旧没有停歇,任伍垭人心里明白,只有努力生产,来年才有收获,才能真正解决温饱问题。她们拖着疲惫的身躯,在田野里挥动着锄头,翻耕土地,播种插秧,只不过每一个动作都显得艰难又迟缓。
61年任伍垭的景象就十分凄惨。一进食堂门米汤有几盆,盆里照得见碗,碗里照得见人。走进田地里,稀稀拉拉的庄稼没有生机,在干裂的泥土上投下细瘦的影子。原本热闹的小山村变的死气沉沉,大人孩子脸上都带着疲惫和饥饿的神情。孩子们瘦得皮包骨头,眼睛里充满了对食物的渴望。父母们为了让孩子能保住性命,在去年的麦秆和稻草堆里去翻腾没收干净的秕粒,到田间地头去挖野菜摘树叶。无论白天晚上,大人小孩嘴里不是在啃食树皮,就是在咀嚼草根。那个时间段的任伍垭人不讲什么家族观念,也不管“脸面”二字了,有吃的就有道德,小孩见了能吃的东西明偷暗抢,大人们也学会了“顺手牵羊”的无奈之举。
一天晚上,两个看青员逮住五六个在地里刨红薯母种吃的社员。第二天生产队就开大会,积极分子给他们戴上高帽、脖子上挂着偷红薯母种的牌子,同地富反坏右分子一起站在土台子上接受社员的批判。大会快要结束时,会场上一直不说话的王铁柱站起来流着眼泪对大家说:“乡亲们啊,现在我们国家经历着,由自然灾害引发的全国性的粮食和副食品短缺危机,形势相当严峻。我们通江没有公路,假如外面有粮食也是运不进来的,只能自给自足。你们为什么要把刚埋下地里的种子刨出来吃掉喃?种子是农业生产的起点,破坏这一环节必然导致“无种-无苗_无收的连锁反应。没有粮食收成,我们任伍垭的人都只有饿死!救救我们可怜的孩子们吧!不能再去刨种子吃了。”话音刚落,两个儿子都在外地炼钢炼铁的“烂秀才”,在批斗台上倒下去了。干部社员想进了一切办法都无济于事,烂秀才就再也没有站立起来了,这件事情深深地触动了王铁柱的心灵。
王铁柱把任伍垭勉强有法参加劳动的人分成三个小组,每天两个小组抓农业生产,尝试用一个小组挖野菜。他把野菜小组带到前山、后山挖野菜摘树叶,又到食堂里去指导如何把野菜树叶掺到稀饭里去?吃饭的时候,每人就能领到二碗野菜稀饭,尽管味道不佳,但那是维持生命的希望。那段时间的野菜稀饭能填饱肚子,生产劳动的积极性高涨起来,两个小组比原来三个小组干的活儿还要多。可是不到二个月的时间,原来每人每天2两粮变成1两,到最后是1两都没有了。任伍垭前山后山的树叶都吃光了,站在山顶俯瞰下去,光秃秃的大山矗立在天地之间,仿佛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野菜树叶吃光了,社员们就去挖观音土来当作食物充饥。吃了几天的观音土,老人小孩出现腹胀无法排便的现象,随着体弱多病的老人因腹部鼓胀而死亡,村里又冒出吃死人肉的传闻。王铁柱听到这个消息后,大吃一惊,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内心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猛然敲击,震惊之情如波涛汹涌,无法平静。他自己对自己说,王铁柱啊王铁柱,你这个队长当得好失败啊,怎么对得起父老乡亲?他召集生产队干部开会时说,野菜、树皮和观音土,应该是野菜树皮优先,观音土不能再吃了。目前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既要保住大人小孩的性命,还要不误农时。只有找准了“守好生命,护好生计”的平衡策略,任伍垭人才有希望走出困境,否则只有死路一条。王铁柱再次把年轻一点的人抽出来,由他带队去较远的山那边挖野菜割树皮来维持任伍垭人的生命,副队长带着老年人来抓农业生产。
救人被摔死
任伍垭山那边群山连绵起伏,像是一条条巨龙蜿蜒盘旋在大地之上,一座连接一座,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一直延伸到天边。王铁柱带领野菜队员到山那边后,教他们认识深山里的荠菜、折耳根、蕨菜、香椿芽、蒲公英、地木耳、水芹菜等等。叮嘱大家不认识的、有毒的野菜不要采,还给大家讲解野菜的食用方法和入药功效。野菜队员在队长铁柱的带领下采摘了很多的野菜,那些不起眼的野菜成了餐桌上最美的风景线,把任伍垭人从鬼门关又拽了回来。
一天上午,王铁柱带领着野菜队来到一棵挺拔高大的香椿树旁,看到树下有许多石墩和石条,就叫大家坐下来歇一会儿。一阵风儿吹过来,枝桠间嫩得发亮的香椿芽散发出独特的浓醇香气,混着草木的清新直往肺里钻,勾得人心里发痒。王队长给大家讲:“头茬香椿,舌尖上的美味。香椿芽虽然好吃,还是要控制食用量,最好烹饪前绰水除去亚硝酸盐。”混名咬卵犟的撇狗子,回忆起母亲做的凉拌香椿和香椿炒鸡蛋的美味,在心中荡漾回响。几次走到树下想上树采香椿芽子都被乡亲们厉声吼了回来,王铁柱知道这棵香椿树生长的地方很危险,不得不赶紧带着大家离开。
路边这棵老香椿树长在深不见底的悬崖边上,整个树干和枝桠都向悬崖边倾斜。春雨刚过,满树枝桠间挤满了一扎长的乡椿芽子,无数挖野菜的人都是望树兴叹,没有人敢上去掐下一把春天。撇狗子跟着野菜队离开不久又悄悄折返了回来,来到树下就慌慌张张地攀着粗糙的树皮往上爬,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滑落下去,被悬崖中间快要枯萎的一棵小树卡住。悬在半空中的撇狗子心里害怕极了,两只手好像都摔断了不听使唤,双腿也忍不住打颤。横在悬崖中间的撇狗子,好像变成了一只被困住的野兽,进也不敢,退也不敢,那下面的深渊仿佛是一张血盆大口,正等着他掉进去,他闭着双眼,沉浸在无尽的悔恨里。
王铁柱发现撇狗子没有跟大家在一起,就问:“撇狗子去哪里了?”谁都没有注意,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队长这一问,大家面面相觑,都显得有些措手不及。王铁柱丢下背篼朝香椿树跑去,当他看到香椿树上没有人,枝桠间的香椿芽子完好无缺的时候,铁柱悬着的心才免强放下。当他几大声撇狗子喊出去,悬崖下面传来小声的应答声时,王铁柱的心脏猛地一紧,恐惧感瞬间弥漫全身。他抱着香椿树向下俯视,深谷峡壑,令人胆寒。半响才看到撇狗子被小树卡住动弹不得,恐惧和绝望把他紧紧包围,感觉都快喘不上气来了。王铁柱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一定要想办法把他救上来!”
王铁柱估计撇狗子距离香椿树有十米左右,他很快就去砍来一捆苦葛藤的老茎藤。把老茎藤一根一根接在一起,一头拴在香椿树上,一头给撇狗子放下去,要他系在腰间。撇狗子试了几次,觉得好像双手都被骨折了不得力。铁柱知道苦葛藤茎杆粗硬不易系住,就顺着藤条滑下去,把藤子牢牢地系在撇狗子腰间。王铁柱双手握住藤子,双腿夹住藤子往上爬,时间久了手臂无力最终还是滑下去。他又改用双手抓藤子,双脚在岩壁上移动,湿滑的岩壁不断打滑,抓藤的双手也生痛。铁柱知道年纪大了,体力不如从前了,一次又一次的失败,让他这个年过半百的瘦老头不得不停下来等待救援。
撇狗子不知去向,队长去找人也不见回来,野菜队的人停止了采野菜,顺着来时的路线寻找二人的足迹。一行人来到香椿树旁的悬崖边一看,就知道发生了危险,他们喊话队长,你在下面指挥,我们慢慢向上拉。一开始一切都顺利,撇狗子也在慢慢向上移动。当把撇狗子拉到悬崖壁上一处凸起的地方时,人与凸起的地方卡住了。王铁柱大声喊:“停下,停下,再拉葛藤会断。”他爬上去一看,只有把撇狗子从悬崖壁往外推,推过卡点才能拉上去。王铁柱找到两只脚站的位置,背靠悬崖,左手攀住崖壁,就喊话上面的人注意:“先放一点葛藤,等我发出口令的时候再拉。”撇狗子的身体下滑离开卡点,王铁柱用右手使劲往外推,就在他使劲推撇狗子的时候,脚下的石块突然崩裂,王铁柱就像一片断了线的叶子,向深不见底的悬崖跌落。野菜队的人只听见模糊的“快拉,快拉上去”、“要多挖野菜”和随后久久回荡的、沉闷的坠地声。
野菜队的人从另一座山头跑下去,找到了王铁柱的尸体。他静静地躺在那里,脸颊浮现出青黑色的斑块,眼睛深深凹陷,嘴角仍然挂着一丝微笑。铁柱告别了这个世界,然而他的笑容,仿若一道彩虹,在任伍垭人心中的天空架起。让任伍垭人明白,只要坚定信念,就能渡过难关。不远处掉在草丛中的红五星,在太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仿佛在诉说红军战士是铁打的,精神永远不灭!
任伍垭人把王铁柱安葬在王家祖坟里。每年的忌日,撇狗子都自愿守墓一天,大清早就从家里搬去一张桌子搭在墓前,把提前准备好的各种供品供奉上,还特地加上一碗大米干饭。傍晚的时候,任伍垭家家户户带着孩子,提着香蜡钱纸和供品去墓地举行扫墓、献供品、祭拜的仪式。每年的仪式结束,撇狗子跪在墓前对铁柱说:“恩人,在我面临生死关头时,是您用生命换回了我的生命,没有您的牺牲,我不可能有机会再看到这个世界。衷心感谢您,我的救命恩人,任伍垭的救命恩人!
向先辈学习
群雁无首难成行,羊群走路看头羊,没有王铁柱的组织和运筹帷幄,我们任伍垭的先辈们早就死于还乡团的毒手;没有他的正确领导,三年自然灾害里饿死的人更多。王铁柱默默无闻,用自己的肩膀扛起为任伍垭人守护好家园的重任;用坚定的信念,保护着任伍垭人的生命。他并非任伍垭人,却为守护这片土地上的穷苦百姓,默默奉献,初心不改。我们要记住他的恩情,传承他的精神。在历史的长河中,英雄伟岸的身影永不褪色;铭记,是对他最好的致敬。
世界上没有不会失去的生命,但有永恒存在的精神。流落红军王铁柱一辈子守着任伍垭这一方水土,他一生的付出就像全息影像般,每一件都清晰映照着初心,他为任伍垭人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光影碎片,最终汇聚成照亮山乡的温暖图景,在一代又一代的家族记忆里永不退色。他的故事在任伍垭口口相传了半个多世纪。王铁柱,一个任伍垭家喻户晓的名字,一个永存的英雄,一个任伍垭人永远要学习的榜样。
改革开放是一双有力的大手,把任伍垭人从贫穷推向了富裕。如今,家家户户都在镇上,在县城,在打工的地方买了房,离开了任伍垭那座大山。虽然脚步已远,但故乡的人文精神、风土人情,依旧是我们魂牵梦绕的地方,是我们永远的根。记住,我们无论走到哪里,泥泞的小路,摇曳的野花,低矮的瓦房,那是我们的故乡。我们不能忘了故乡任伍垭,更不能忘记早已融入我们姓氏之中的流落红军王铁柱。把他的故事继续讲下去,让红色的种子在我们新家园那片土地上生根开花。
先辈们的精神必将激励着我们的子孙、鼓舞着我们的子孙、推动着我们的子孙去前进、去拼搏、去奋斗!
这,就是我的写作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