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宝发烧了。39度。
在站牌处等她见面的时候,其实我并不知道。由于租的房子快到期的缘故,最近两周我们的头等大事便是去各种地方找各种房子。找房子说起来并不难,但当这些事儿摆在面前时,你就知道它有多么琐屑与繁复了。
因为我平时基本没有时间,所以只有在上班间歇的中午和傍晚下班才有空出门看房。这几天亦不例外。趁今天下午并不忙碌,我在58同城上足足浏览了一两个小时才有找到几个合适的房子,发给仪宝后,她从中挑选值得一去的一家后,我们便约定下班后见面。要去看的房就在西门里的洒金桥附近,距离公司很近,我便打算在公司楼下的站牌处等她。1月份的白昼明显长了很多,傍晚6点钟下班还能看到斜射在城墙上的斑驳余晖,虽然那些光亮只能维持短短的一段时间,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只要能让我从匆忙的人流中分辨出仪宝就足够了。
仪宝像往常一样出现,不出意料,只是脸色有些发白。往常我都会等她开口,也许只是因为我每天的生活都太过枯燥,而她总有些奇怪的见闻。
“我要说两件事。”她常常有这样的开场。我们并肩走着,她说,我听。
“第一,我生病了!”我扭头看她,有些惊诧。灰黄的光拖着残躯恋恋不舍,映衬着仪宝青白的唇色,以及有气无力的步伐,看着并不似玩笑。
我并没在意,她身体不太好,我一直都知道,只是并没太在意。事实上她往往比我还不在意。
“哦”了几声后,生病这件事轻描淡写就带了过去,我们接着讨论第二件事。
如果真论起来,第二件事的确更震撼,更兼具八卦、桃色、猎奇,往往最后还会上升到有关道德、责任与伦理的高度。哪怕我们摇摇晃晃上了公交,一路上仍旧不顾四周人的眼神大声讨论着,玩味着,毕竟离自己太近,那种真切的冲击感往往具有太强大的摧毁性和杀伤力。不过不凑巧的是,公交师傅的脾气太坏,将12路公交开得堪比飞车,导致我和仪宝的谈论不得不中止。从玉祥门到洒金桥那短短的一站,居然能将人前后左右甩了三次有余,那酸爽,啧啧啧!叫骂声不断,师傅依旧我行我素,似乎憋了一整天的闷气要发泄。
公交终于开始平稳下来,仪宝的脸色却越发难看。她喘着气,扶着扶手,眼里光彩全无。到站后,我拉着她小心翼翼地下车,开始打电话找地方。与中介交谈的过程无须赘述,并不愉快。傲慢的男人,焦躁的发问,更多的则是不耐。约定往往只是约定,实际结果多是不欢而散。
彼时,从下车到找到中介时间并不长,可仪宝已经开始腿软。一步三挪,像陷在泥地里需要我时刻去拉她一把。其实那种感觉,大部分人都深有感触。虚浮、无力、绵软、瘫疲。我握着她的手,冰冰的,突然意识到她真的病了。她几乎不再说话,有椅子坐的时候绝不站着,甚至给人一种随时会睡着的错觉。
从中介那里推门而出的时候,凛冽的空气钻进胸肺里,很快咳了出来。她说“荣哥,咱打车回去”的时候,虚弱地像只孤独的猫。就在下车后不久,不死心的她刚刚才拿出温度计测了体温,身体上的疼痛伴着剧烈的呕吐反应,已折磨的她连半步都走不下去。
西安出租车拒载是件司空见惯的小事,何况还是在下班的高峰期。打不到车,站在十字路口,身旁是昏昏欲倒的仪宝和万千霓虹闪烁的街道,某个瞬间,无力地想爆粗口。等了许久,车仍未来,仪宝开始颤微微发抖。无奈,只得拖着她往前走,经过一个个路口,直到出了玉祥门,兜兜转转回到公司楼下。在穿过那个危险的城门转盘夹道处,恰好来了辆闪着绿灯的出租车。我俩老远开始招手,哪怕刚过了一半的马路,还在路中间。但其实这车有人比我们早先看到,甚至在那人准备拉门的瞬间被我无耻地抢先,只对他抱歉地说了句谢谢。仪宝迟缓地上车,行动不畅,身后很快万铃齐按,声音噪杂聒噪似古时刑场上的热闹。
关上车门的瞬间,我长长出了口气。仪宝挨着我,将头靠在我肩上,我用手按着她的头,害怕摆动幅度太大,她会吐出来。出租车一颠一簸间,脑中却蓦然回想起她在公交上问我的问题:如果我刚才被甩晕倒了,你要怎么办?是啊,我要怎么办。我那时并没回答,因为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人生总有很多令人措不及手的时候,迫切紧急到你根本来不及回答。一路上,她在昏沉,我在回想,回想此前种种,此后种种,仍旧无法回答。也许,真等到那天,我才会知道答案。
目的地很近,又很远。近的我闭着眼都能找到,远的竟是出租车司机愣头愣脑听不明白。还好,我不路痴,附近几条路的名字记得都很熟。几句话解释下来,最终还是到了。小区对面就是医院,有急诊科,很方便。挂了号,抽了血,医生嘱咐了几句,带着几盒常见的药,我们准备回“家”——从医院出来,100米远的地方。
现在将近半夜11点,仪宝吃了药,睡了过去。她睡得并不踏实,不时翻来覆去,还不断有难过的呓语声发出。我理解那种难过,因为毕竟2015年的第一天我自己就是那么度过的。所幸,痛苦总会过去,生病也会好起来,每个人都在经历着“伤痛和治愈”这一系列的循环。快乐也许短暂,难过也不会永远,发完烧也有退烧的时刻,想想这一切,还有很多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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