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罗布泊(散文诗。组章)
冯 琳
生命•不灭
太阳缓缓离去,胡杨虬枝摇曳,竭力挣扎。
落日坠入山崖,最后一株胡杨也倒下了。枝,匍匐状。根,朝烈焰升起的方向,和你保持海枯石烂不变心的姿势。
寂寥和怅然从不远处的城墙涌来,似沾满尘埃的铜像在大漠,巍然屹立。远处传来羌笛的余韵,在这片沙漠之海,如高耸的曲线,悠扬、凄美。
毗邻的孔雀河留下最后一滴蓝眼泪,落在你滚烫的额头,沿着你干凅的脸颊,把焦灼的渴望,熄灭。
塔克拉玛干沙漠是一位志向远大的画家,用自己喜欢的颜料,如饱满的葵,以火焰山的气势,泼墨挥毫。直到在你的体内排山倒海,连阴影也无迹可循。
风霜,是出鞘的箭,指向被大面积撕裂的盆湖,不规则地把你,浩浩荡荡地切割。
只有一排排口含朱砂的红柳,是成熟的女子,仪态丰盈又目光深邃,在你掌心,禅意打坐,静观风云,厮守万年。
晶莹饱满的盐,是坚硬的盔甲,穿在将士身上,抵御突如其来的风暴。
散落一地的竹简、陶片、铜钱、丝绸、马鞭,还在楼兰的废墟上,唱着离歌。你懂得,那段伤逝并未随时光的烟波生锈,那本泛黄的《汉书•西域传》还在诉说城的悲悯。
触目惊心的白骨,似一块坚硬的磐石横陈荒野,比泰山还重。这不是你的本意,你是多么爱护这一册山川与前来朝圣的子民哦。
生命•光芒
遥想当年,你胸怀天下,和塔里木河、车尔臣河、疏勒河、孔雀河,似浩荡的雁阵,在塔里木盆地星罗棋布。
遥想当年,你豪情万丈,在《山海经》的史册上,以一汪湛蓝,流放于蒲昌海的魂魄。鹰隼翱翔,鸳鸯浅水,牛羊低语,草木青青,最灵性的诗句都不能将你的风骨提炼。
曾几何时,你像太阳,光芒四射,在悠悠丝绸古道上,润泽每一个生灵。
有辉煌的时候,就有沉沦之日,哪怕你不愿面对。
青葱草木总有枯竭之时,哪怕过程,充满悲壮。
生命•囚禁
你生命的冬至,悄然而至。
是风是雨,是狂啸是惊雷,还是其他。你被抽干了眼泪,连最后一滴都不给予。
你的楼兰城如地震一样轰然坍塌,来不及和你作最后的告别。
你从没想过要当塔克拉玛干沙漠的附身,却被毫不客气的黄沙层层包裹,直至精疲力竭。
你想尽力保住生命的轮廓,却被一幅“大耳朵”的照片定格。
你,囚禁于一片苍茫荒原。
大漠孤烟惆怅在,壮志未酬身先死。
生命•涌动
你岂止是“大耳朵”的造型,你是岁月的刀锋留在若羌大地上的风口。
这风口,被撕裂,被合并,被挤压,被濯洗。
一股乌云袭来,一层一层,将风口剥开,你生命的闸门如潮水,訇然洞开。
第一层是历史的风声,风烛残年的老人黯然说,“你是第二大咸水湖,我的眼里有你风姿绰约的样子。”
第二层是天外来音,“塔木里河改道,水位逼退,人口迁徙,黄沙漫天,你要挺住。”
第三层是你的心声,“哪怕只留下一片盐泽,我也不会萎靡。”
继续呆在原地。
你是勇敢的海燕,抵御疾寒。
你将生命和孤烟一样,拉得悠长。
众生•回归
胡杨林听闻你的心声,瞬间站了起来。
手持琵琶的飞天听从你的召唤,从遥远的敦煌赶来。
芨芨草得知你的呐喊,将你紧紧抱住,哪怕光束微弱。
青稞迫不及待,挥舞狼毫之美,刻你千年风霜。
骆驼寻你龟裂的脚趾,从你奔涌的心脏穿过,留下天籁的声响。
雁阵重返你的上空,热气腾腾的体温和如炬的目光,把你灼伤。
一株骆驼刺,生命始终被深远牵引。
一个双峰驼,心灵始终被豁达追赶。
一群黑鹳,灵魂始终被“死亡之海”净化。
我,行走在你古老的河床上,遇到一群百灵吹响号角,齐鸣悦耳。
走在你羊脂玉似的盐壳上,希望之海的眼眸就扑闪着动人的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