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明月在
毕业后很多年,一直和余荷有联系,直到她出国才联系得少了,逢时过节会收到贺卡,时不时的也会记起她。还是那个样子,高中时坐在我边上低着头背书的余荷。那个时候的夏天是阳光最充足的夏天,冬天是雾气最弥漫的冬天,课桌上总有没写完的作业,乱七八糟的中性笔在草稿纸上躺着,教室的墙上总有励志名言,黑板上是来不及抄的笔记,岁月很平淡,没有电影里的热血青春,只有匆忙的奔跑的时间和平淡无奇的自己。
流年菲薄,欢喜相逢。
这是我们的少年,少年的我,余荷,谢良生。
我梦见过一次和余荷相遇,在高一入学第三天,发新书,都穿着军训服坐在教室里,头顶上是呼呼吹着的风扇,从窗户正好可以看见梧桐树冠,新上了漆的门窗和课桌作着怪怪的味道。然后留在我面前的,是厚厚的一沓书,我觉得我搬不出教室。
有很多人都背了书包来,把书包往背上一甩就走了,摆在我面前的,是一沓书,以及两根我到处翻弄出来的塑料带。
我心里很急切,也许在日后看来这确实是件小事,但在当时,我觉得我简直是遇到人生难题,加上头顶上那呼呼的电扇,一个个离开的同学,我只好把书随便捆捆,待在教室里这不是办法。
这个时候教室里没有人了,我抬头的时候可以看见日光在课桌上反光,课桌椅有点乱乱的,地上都是废纸,就像后来毕业那天,我回头看教室一样,日光鼎盛,空无一人。
余荷就是这时候出现的,先是一段急急忙忙的脚步,停在门口,她抬头看了一下教室门牌号,然后进门,我抬头,余荷。
短袖的军训迷彩服,她当时留短发,背着书包,站在讲台上目光还绕了一圈,我当时还在思索着如何把书运回去,这时余荷下了讲台,径直走到我面前,她的声音很小,带着局促,她说:“我的外套在你里面的位子上,可以帮我拿一下吗?”
我一偏头,果然有一件迷彩服,我递给她,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一下,余荷长的清秀,很干净。余荷小声的说,谢谢,。
我说不用,便继续摆弄我的课本。
余荷没走,沉默半响,仍是小心的问我,同学,你需要帮忙吗?我,我有书包……
我其实很想说不用,可是事实摆在这里,不用书包我搬不回去。我点头,轻轻的说:“有书包,就太好了。”于是余荷把我的书装了一部分到包里,还有一部分我抱在手上,余荷执意要背着书包,我只好说出了校门我就自己背好了。
她是个善良的姑娘,一直都是,老师说,沉默的人一般都很善良。
地板上,有了两个人的影子。我与余荷,在整个少年时期,都是这样,最好的朋友。在阳光下的影子,是我们的灵魂,相互依存。
那天最后的记忆里,刚走到楼下,余荷迎面撞上一个人的肩膀,我本来想问她有没有事的,突然话到嘴边,却听见余荷的声音,她说,好久不见,谢良生。
那个男生,在楼道口揉着肩膀,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让开了路,淡淡的问,要我帮你们吗。
余荷低头:“不用了,你去忙吧。”
在他们的故事里,我是个旁观者,但是往往只有旁观者才知道最完整的旧事,就像现在这样,只有我看见了,在余荷抬头打招呼的一瞬间,她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
在《霸王别姬》里,巩俐饰演菊仙时有一个镜头,就是她初次登场是回头看段小楼时,瞳孔微微发亮,那是电影里我最喜欢的地方。回首一看,你原来在这里。
遇见自己心上人时,心也变得明亮起来了。
我问余荷什么时候喜欢上谢良生的,余荷挑挑眉,认真的看我:“对于喜欢他的这件事,我从不计较时间。”那个时候我还没喜欢过谁,我觉得,这便是最美好的了。
余荷喜欢他是因为有一天晚自习,停电了,周围人都在吵闹着不想上晚自习时,余荷被吵得实在受不了,回头想让后面的人安静点,这时突然就看见谢良生,他点着蜡烛,在微光里安静的低头看书。
烛光是橘黄色的,余荷呆呆的看了好久,在心里想,谢良生可真是个不一样的男孩子啊。
看见了他的眉目,她便无法平静下来。
那天夜里在床上翻来覆去,整个寝室的姑娘都被她弄的睡不着,最后下铺那个一百三十斤的妹子勇敢的爬上了上铺,把她一顿揍,终于让世界平静了。
第二天的时候余荷便捧着一本数学习题到谢良生的面前支支吾吾的说:“可以问个问题吗?”谢良生一贯是尖子生,问问题的人多的数不清,便也就点头说好。
余荷放下习题集,指着选择题最后一题道:“就这个我不会呢……”余荷的本意是,挑最难的一题,谢良生做的越久越好,这样她就可以坐在他边上多看看他,想一想,他到底和别的男生有那里不同呢?结果她刚放下习题,谢良生瞟了一眼,就对她说的:“你说这一题啊,我做过了,给你讲吧。”余荷扫兴只好点头,在谢良生在草稿纸上演算时,她打量他。
他眉目很温和,眼角微微下垂,睫毛很长,眉头微微皱着,再看他的手,握着笔,手指干净,手指的阴影投在纸上,静默间,她没听见任何声音。
然后,突然就听见谢良生问,这个对吗?
余荷两眼无神:“对。”
谢良生又问,那这个呢?
余荷根本不知道他问什么,只顾关心他的手指,茫然点头:“这个也对!”
在看谢良生时才发现他脸色难看的很,余荷顿时紧张了:“谢良生……你脸怎么了,怎么这么黑?”后来才知道,那天谢良生先问的是,A对了吗?后问的是B是对的吗?
自己还好意思问人家脸怎么了,唉……就问问谢良生的心理阴影面积。
初三的时候,元旦晚会,班上热热闹闹的搞了几个节目,轮到了谢良生,谢良生上台,那天晚上教室格外漂亮,天花板上有五颜六色的丝带和气球,还有同学把日光灯上也绑了气球照出来的光也是五颜六色的,当时少年谢良生就站在讲台上,橘黄色的光在他的眼里流转,他握紧话筒,他唱,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懂事之前情动以后长不过一天,留不住算不出流年。
余荷坐在位子上,一直到很多年以后,她回忆到这里的时候总会对我说,你知道什么叫惊艳吗,就是那个时候的谢良生,在最简陋的舞台上,一首歌,让她的时光都明亮了起来。
在所有女生的生命中总会有这么一个人,在最破旧的篮球场上也可以打出最好的球,在字迹不清的黑板上写出最难的物理题,总会有,惊艳了岁月,成为少年时最明亮的灯塔,入骨相思,使自己变成最好的姑娘。
高中时期的余荷与谢良生并不在一个班里,为了见到他,几乎是用尽心机,吃饭时在食堂等一个多小时装作偶遇的样子,我最惊奇的是余荷这个十个单词记半个小时的人竟可以记得谢良生每一件衣服,因为她必须在人群里最快的找到他这样她就可以装作如无其事的样子端着饭盒继续若无其事的走到他边上,微微一笑:“好巧啊……谢良生。”谢良生有段时间总会用一种用“看到不可思议的东西”的眼神看她,这是我发现的,我面无表情的陪余荷瞎折腾时,会观察到谢良生的表情,然后谢良生会问:“你就吃这个吗?”余荷很重的点点头。
后来,我终于明白了谢良生那个眼神和那句话,因为余荷每天等一个小时,饭菜早就凉了,上面的油都冻成块了……其实余荷每次都是从家里带便当,她没吃过所以不会发现,我发现是因为我有一天没带饭,吃了一口余荷端的饭,于是我恍然大悟。
余荷当场差点把头插进缝里,至此食堂相遇计划落空。
不久后,文理分科了,余荷就每天趴在窗边等着,等着,等一个叫谢良生的男孩子从操场那边走到这边,谢良生的个子在那一年突飞猛长,直逼一米八的大关,还是很安静的低着头走过跑道,从清晨到日暮,余荷见过他许多模样。
当谢良生有一件红色的围巾时,余荷就去买了一件红色的毛衣,她说,这样如果有一天他看见她,看见一样颜色的毛衣,就会记得她了。
那年冬天学校要举办文化节艺术展,余荷偶然在参加名单看见了谢良生,参加表演的同学只有在中午午休的时候才有时间排练,一般都是在复习班后一个小教室里练习,一到冬天那里面特别阴冷,教室四周都是繁密的香樟树,日光透不过,整个教室都是昏暗的。
余荷每天都会在复习班的绿化带里蹲点,拉着我躲在草丛里,还必须伸长脖子仔细听教室里的歌声,那一次,谢良生唱的是五月天的《温柔》,因为余荷每天都拉着我去,有一天,我们被发现了,在一个跳舞的女生停下来休息,正坐在窗户边上想看看窗外的草木时,一低头,映入眼帘的,是两双一眨一眨的眼珠子……
一声尖叫直入云霄,后来我听说那女的因此被选进了歌曲串烧节目里,唱了一首《青藏高原》,这是后话,当时我们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跑,可是刚跑出草丛,就被逮住了,站在我们面前的是一脸杀气的学生会干部,第一句话就是,你们为什么不在班上自习!这样出来乱逛是会被记名字的!我想了想班头那张黑脸……完了,就知道余荷遇见谢良生就没好事!
我抓紧余荷的手,我想要是问我我叫什么名字,我就说我叫谢良生。这时,余荷突然犯抽,她的理解里,值日生是问她为什么不在教室里,于是她回答,我……我,我想看看,我想表演节目!
余荷一紧张就乱回答问题,比如上一次英语老师让她背单词,她说不会,英语老师说都上了几节课的单词了还不会!余荷突然说:“四节课。”英语老师脸都白了。
后来学生会干部也在边上,就问了问余荷会什么。
余荷沉默了一会:“字母歌……”
我:“……”
谢良生这时候也出来了,余荷就更紧张了,又加了一句:“敲木鱼算吗?”
我:“……”
但是学生会干部被余荷这种即使冒着被记过也要蹲在草丛看节目的大无畏精神给感动了,临时给余荷加进了一个合唱队,从那天开始,余荷每天中午都多了一段时间去和谢良生在一起排练,谢良生偶尔也会过来问问余荷累不累什么的,余荷每天中午排了练,下午回来就开始睡觉。
直到有一天,那天是周末傍晚,余荷历史书落在排练的教室了,于是我先回家,她就去了教室。
她推开门,在一地的废纸杂物里,他就坐在那里,他的发丝映着窗外的微光,侧面的轮廓十分清晰,他抱着吉他,他没弹唱,就是坐在那里,盯着窗外,余荷在心底默念,谢良生。
余荷深吸一口气上前,空气里是浮动的灰尘,就像她的心一样,上下浮动。
她不作声,拿了桌子上的书,便转身准备离开,在走到门口时,余荷突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或许人这一生也需要这么一次勇敢。
她回过头,看着昏暗光线的男生问,谢良生,要不要一起回家?
谢良生偏头看她,目光里明显有沮丧:“可以等等吗?”
余荷不解问他为什么,谢良生咬咬唇:“今天,是我我爸带刘阿姨和我爷爷奶奶一起吃饭的日子。”
余荷问:“刘阿姨?”
谢良生淡淡道,我继母。
谢良生的母亲很早就和他父亲离婚去了外地,这是余荷很早就知道的事,余荷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谢良生忽然什么问道:“你很急着回家吗……你不用在意我。”
余荷看着薄暮里的谢良生,她不擅长安慰别人,在他的面前也一直是呆呆的老是干傻事,可是,他是她最喜欢的男孩子啊,在他难过的时候,她就什么事都干不了吗……余荷觉得自己该是有与整个世界抗衡的勇气,这个勇气,却在她与他开口说话的那一刻,荡然无存。
可以为你向全世界宣战,但是,却没有勇气和你说一句话,我怕我是这样拙劣愚蠢的我,而你,却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人,世间万物皆不如你,你是铠甲也是软肋。
余荷坐下来,坐在谢良生对面:“她……对你不好吗?”
谢良生摇摇头:“她对我挺好的,就是每次一起吃饭时,我家里人都特别希望,我可以叫她妈。”沉默了一会,他又说,这不是我希望的。
那天谢良生说了很多,他说他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在滨江大道上和他想和妈妈玩捉迷藏,他趁妈妈不注意躲长椅后面不让妈妈看见,结果妈妈买完东西发现他不见了就一直找一直喊他的名字,围着滨江大道走了三圈,最后他哭着出来一把抱住妈妈说妈妈我再也不走了,他妈妈当时已经哭花了脸摸着他的头说你不要再吓妈妈了。可是后来她还是走了……离开了,即使离开了,她也是妈妈,也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暖的人,也是牵着你的手一步一步陪你回家给你夹菜的人,怎么可以被取代呢,她给的温暖,别人给不了。
余荷陪他到晚上十点才回家,她陪他走到十字路口,即将离开的时候,余荷叫住了他,在路灯下,余荷看见自己的影子,她说,谢良生,我看着你走,我会一直看着你走到这条街的尽头。
你会被温柔包裹,这个时候的你不是孤身一人,我亲爱的谢良生。
明月在这里,照着彩云归路。
后来余荷没能上台表演,因为她什么都没学会,但是这件事给她的唯一收获就是每天放课后,从前我和她一起回家的两个人变成了现在的三个人,而且走一段路我是和余荷分开的,只有余荷和谢良生两个人走。
我知道在那段路上,有好看的蔷薇花和茂密的香樟,有余荷和谢良生。
高三最后的阶段里,余荷的世界里只有两条路,一条,和谢良生告白,因为以后都没有机会再见他了,谢良生已经决定考托福出国了,另外一条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从此奋发图强考去国外,你在哪里我在哪里,继续安静的喜欢他。
在余荷倍受模拟考试成绩以及某天不小心看到的自家存折存款的打击下,她断了第二条路的念想,转为第一条路,余荷第一次表白,用随身听下了一首情歌在情歌末尾录音表白,第一天回家时我借口做值日不在,余荷和谢良生两个人回家,半路余荷掏出随身听问谢良生听不听歌,不等他回答硬是塞给他,结果,没听到高潮就到了十字路口。
第二次,谢良生听到一半突然记起自己语文作业没带回教室拿作业。
第三次,谢良生在余荷拿出随身听的同时不知道为什么也正好掏出来一个随身听,还问余荷要不要练练英语听力。练你奶奶个腿我练!
计划失败。
后来余荷便放弃了,我问她为什么,她说表白一次,是为了给自己暗恋了这么多年的一个交代,不表白是因为没意义,如若成功,谢良生还是要出国,天各一方,彼此不得相见,她难过他也难过。如若不成功,那她便会难过伤心死了,而他也许会出了国连她的名字大概都忘记了,无论怎样的结局,都是不值得的。
后来高考,六月末,成绩出来,余荷去了北京一个二本院校,我留在了本市,我一直以为谢良生会出国,后来才知道谢良生考试失利,没有出国去了上海。
那年夏天是最热的夏天,城市有地方都达到了四十度,就是在最热的夏天里,我送余荷上了火车,上火车的前一天晚上我和她去了最喜欢的那家烧烤摊,点了些小菜喝了一点酒,和她说了好多话,最后提到谢良生,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谢良生去了上海,还以为他出国了,余荷说,在他继母初来他家的那段日子里,她陪他每天晚上都在街上走一遍。他话不多老是闷着,那时老是看见一些学生跳楼自杀什么的负面新闻,她就很担心,每天晚上都会在谢良生楼下的奶茶店坐一会才会走,然后有天晚上,她走出了奶茶店,这时那窗户突然拉开了床帘,她抬起头,却是谢良生,他看着她,在夜晚里,他说,余荷你不用担心我,我不会出事的,天晚了,你自个要注意安全,女孩子每天晚上跑这么远,你家里人不问你吗。
她第一次知道,她在抬头看窗时,他在低头看她。
这是她引以为傲的美景了。
第二年春天,那一年非典爆发,我接到谢良生电话,他说,我现在要去北京了。我问他:“现在全国都在爆发非典你知道吗,你们学校不封闭吗?”他在电话里语气很平淡,他说:“封闭了。”
“封闭了,那你怎么出去了。你去北京干嘛?”
谢良生沉默了一会,他说,我这几天一直联系余荷,我联系不到她,我很担心,我要去看看她,看见了才安心。
我觉得这人不可理喻,另外我明白这时的谢良生,喜欢着余荷,可是我不能让他去冒险,我告诉谢良生,你不可以去!
谢良生说:“我打电话给你,不是想要和你商量我要不要去,我只是想通知你一声。我是想……如果她没事我有事,你就不用告诉她我喜欢她了,总有一天她会忘记我的,如果我们两个都有事,别人问起来,你就告诉他们,说我就算死也想要和余荷死在一个城市,如果我们都没有事,你就可以祝福我了。”
我旁观故事,落下眼泪,我相信这时他们到了最好的时代。
谢良生那一次在北京呆了三天,在余荷学校门口等了两天,终于见到了余荷,隔着铁门,谢良生说,余荷,我们在一起吧。
余荷和谢良生的异地恋长达五年,每个星期,一到周末,余荷的手机是处于关机状态的,这就是在这段日子里我和余荷的联系变少,工作的第二年,过年回家,在汽车上遇见余荷,相视一笑,我问她谢良生去哪里了,余荷神色淡淡,已经不是多年前的花痴状态了,她回答,他自主创业成立了一个公司,特别是年关很忙,没空回家,就让她先回来了。
我有点怪怪的感觉,似乎与我当初预料的有点不同。
后来除夕那天晚上余荷来找我出去放鞭炮,那年小城雪灾,雪下的格外的厚,我与余荷站在雪地里抬头看天空,我问她你记不记得有一年雪下得很大,你在窗边看谢良生,然后看见他过操场时摔了一跤,当场笑出声被班头看见给罚站了。
余荷轻轻的笑了笑,她问我,你觉得我会和谢良生白头到老吗?
我说这当然了。
余荷说:“这次回家见了他爸爸,他爸希望我们尽早结婚,我也希望可以尽早结婚,可是我还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原来余荷的问题我都可以说上几句,瞎扯淡都可以糊弄过去,毕竟那时她也只是个有恋爱烦恼的女孩子,可是现在我觉得我每句话都可能左右她以后的人生,这不是我为了彰显我有多么清丽脱俗对这世界有何种高见的时候,我不知道我该怎么说,我只好说:“那你回去后问问他的建议好了。”
可是余荷没有听我的话,她回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辞职,辞去了她在北京的工作,然后拖着行李箱去了上海。
她告诉谢良生的是,我现在只有你了,你愿意娶我吗?
谢良生问她:“这是我爸的意思吗?你就这么听他的话吗?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就辞职。”
余荷偏头问:“那我现在和你商量,你娶我吗?”
谢良生冷笑,你这是商量吗?
余荷偏执的问,你就说你会娶我吗?
谢良生说:“余荷,我现在很累,我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去干,我没空想这些,我也不知道我的未来发展会是什么,你可不可以体谅我一些,我们就等等,等等看吧。”
最后谢良生说,你不要再像我爸一样,逼婚了。
那天夜里,余荷打电话给我,她说,我根本没有在乎过他会不会娶我,我就是想问问他,愿不愿意娶我,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他都不愿意……
我安慰她,我说:“余荷,太突然了,你先给时间让他考虑一下吧,毕竟是人生大事,要两个人一起决定而不是一个人。”
后来余荷就真的没在提过了,一直在上海找着工作,忙着投简历,跑这家公司那家公司,谢良生的工作越发的繁忙,每天应酬很多几乎白天看不到人,晚上喝的烂醉回家,把地板上吐的一塌糊涂,或者躺在门口不省人事。
余荷三更半夜还要跪在地上擦地板,有时觉得累了她就看看熟睡的谢良生,她想,这是我用尽全部青春换来的人啊。
他的眉目都变得成熟了,整个人有了变化。
然后有一天,余荷在他领口闻到了香水味。
她没告诉任何人,继续这每天的生活,后来就有了争吵,她曾经一口气从上海直接回了小城,在家住了一个星期,谢良生最后还是回来接她离开了。
离开那天,余荷来看我,她说,每次和谢良生吵架,她从家里跑出来时,都会想起好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夜晚,她看着谢良生一脚一脚的往家走,她那时觉得要是可以看一生就好了。
后来,有一天,余荷下班回家,刚准备换鞋,就看见一双女人的鞋子。
余荷没有进去了,默默的穿好鞋子离开了。
她再没回去,谢良生也没再来接她。
相恋了十年,陪他从少年到青年,从一米六到一米八,从冬天到夏天,从清晨到黑夜,然后陪他偕老的,不是她,这是她穿了鞋子离开时唯一想到的事。
三年之后,余荷结婚出国,我当场参加婚礼,我不是伴娘,因为那时余荷有了关系更加亲密的好友,宴会结束后,我喝的有点多,头晕晕的,准备坐公交回家,这时遇见了谢良生,他瘦了很多,穿着并不显眼,这是这么多年后我第一次见到他。他执意要送我回家,我只好上车。
坐上车后,我抬头看见路灯一盏又一盏的过去,映着梧桐树的影子在地上,我从镜子里看见谢良生的眼睛,他一直盯着前路,我说:“当时的我们,没想过现在。”他淡淡的笑了一下,他说:“如今真的是天各一方,互不相见。”
我坐直了身问他,为什么分手。
他看着前路没有回答,或许回答没有意义了,我盯着窗外,整个小城的万家灯火,还和那时候一样,和余荷谢良生回家的夜晚一样。
后来我快要睡着的时候,可以说谢良生以为我睡着的时候,我听见他说,你知道吗,或许她和我在一起,这不是最好的结局。
和我在一起,她就必须到处奔波,三更半夜跪在地上上擦地板,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结局如何,未来在哪里,我就想着,她没和我在一起就好了,没有我她就会遇见更好的前途更稳定的人了。
总是我不够好,我想让你去更好的人那里,你会有更美好的生活,像你曾经希望的那样,只不过与你偕老的人不再是我。
然后我看见有眼泪从谢良生眼睛里就出来顺着下巴沾到了衣领,他没擦。
我沉沉的睡去,闭上眼睛的时候,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画面,那是少年时期的余荷现在奶茶店门口她抬头望着窗户上的影子然后离开,在她转身的时候,那床帘微微拉开,那窗边上有个少年,沉默的看着她走到街角尽头。
这是所有人的良辰美景。
它值得余荷用整个青春去换取,值得谢良生可以不顾性命也要去北京告白,在这段时光里,他们彼此深深爱过,又彼此隐忍离开,可是后来留给我的,就只有这一幕了。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我是《繁花燃尽宫门深》的作者槐荫清夏
希望大家可以来支持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