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月亮高悬,万籁寂静。
是夜,没有了白日个个看他是外星人的灼灼目光,空气恢复到了浓稠不动的状态。
那个身上沾满异味的小男孩忍不住搓搓手,慢慢体会到了冰凉的触感,呲溜一声,从破了洞的布鞋到不合时宜的肥腿裤子,再到已经分不清原本是什么颜色的衬衣,上面有彩笔留下来的水渍,可现在即便是夏天,他的身体也清清楚楚地感知到了凉意正敲击着小巷口,再次汹涌而来。
远远地像是隔了几条街的距离,他听见了此起彼伏有犬吠的声音,接着他的肚子也跟着叫了起来,他揉揉肚子,认真一寸寸地环顾四周,除了旁边这个垃圾场再没了别的什么遮挡物,哪怕是个挡风的木板都没有。
不知什么时候,连远处的声音都听不到了,他蹲在地上环抱着拳想借此能保存点温度,生日蛋糕,无敌金刚,遥控机,这些,再也不是他想要便能触摸到的了。
男孩此时的脸已经渐渐没了血色,他太困了,靠着墙角闭上眼睛,仍留有一丝能看到外面的眼缝,充斥着不安与饥寒。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人拿大白兔来骗他,那他就不会出现在这,食不果腹,露宿街口。
是梦吗,他竟渐渐感觉到一丝温暖的微光在逐步靠近,是卖火柴的小女孩里出现的幻境吗,他还没来得及验证,身子直接倾斜倒在了地上。
他被拐来的第三年,年龄不详,瘦小的身躯,黝黑的皮肤在摆脱人贩子逃跑后一路辗转四处流浪,那夜,他还以为,这辈子于这黑暗中就这样过完了呢。
“阿婆,他醒了吗?”
“还没呢,阮阮乖,别去吵他啊。”
“我知道了。”
迷迷糊糊中,男孩感觉到背上一阵疼,睁开眼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了,因为他面前,有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正紧盯着他瞧。
看他醒了,女生轻呼了一口气,笑靥如花。
阮阮踮起脚尖更凑近了他问,“你醒了?”
“你叫什么?”
“你怎么不说话?难道是,”在阮阮即将说出口时,男孩嘴唇蠕动了一下,小声说了句只有他们俩才能听到的声音,“我不知道。”
原来不是哑巴,那以后就可以有人陪她玩了,看他有些惊慌别过脸的模样,阮阮一溜烟地跑到隔壁房间,霹雳乓啷的声音后,她又急冲冲地来到男孩面前,眼睛自然弯成月牙状,把背在后面的变形金刚递到他跟前。
阿婆去买菜了,走之前叮嘱她这是个可怜的娃娃,千万不要去吓他,一开始她还只是乖乖地守在房门那看,可不到一会儿,她便忍不住地走到了他跟前,对这个骨瘦如柴的男孩充满了好奇感。本来想着让他开心一点,却不知,这一动作,竟惹得这个男孩哭得更凶了,阮阮微微皱眉不知所措,是他不喜欢手里的变形金刚还是面前的她呢。
那一年,阮阮6岁,有相依为命的阿婆,还有了比她高半截的阮朗哥哥。
2
过千禧年的那天,阮阮把平日里省吃俭用存在金猪肚子里的钱全倒了出来,从抽屉里拿出阿婆的手绢,把钱放桌上一个角都没折地整整齐齐卷在了手绢里,她数了数后满意地笑了,十三块五分,拿去给阮朗买新毛笔的钱,还可以买些花炮,剩下的,可以再给他买个风笛。
只是阮阮没想到会在半路的胡同里遇上阿福,攒下的钱自然而然地也被他们恶狠狠地搜走了。
阿福是这片区里有名的混混,还不大的年龄也不去上学每天染着一头黄毛拉帮结派到处晃,那次阮阮听同伴的茉莉说,阿福没有娘,那个爹也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每天醉醺醺的不管他,于是他就成了如今这样子,了无牵挂,为所欲为,他这样的人要是狠毒劲上来是会不要命的。
阮阮本来还打算斗抗到底的,身上已经挨了三四个脚印子却依然抱着怀紧紧握着手里的钱,忽然,她看着阿福已经有些混沌的眼睛想到了一件事,脑海里浮现出另一副更加混乱的画面。钱重要,还是能再见到阮朗重要。
她不是没有念想的人,她心里还有个柔软的地方,她跟阿福这类人不一样,于是,她放开了手。
并不是不心疼钱,而是在乎阮朗的伤心。钱没了可以再攒,可她要是没了,阮朗一定会找阿福报仇,那他也就活不成了。
于是那年除夕,阮阮远远地看着阿福他们的离去,她挣扎地起身,把头发重新梳一遍,用力拍掉身上腿上的脚印子,那些力气即便隔着衣裳也让她感觉到咬牙切齿得疼。
在进门前努力摆出笑容准备跟阮朗过新年,开门刹那,阮朗蹲在门后面的墙角,头深深埋在肚子那,听到咯吱响声,他回头见是她,眼睛微微有水珠颤动,很凶很凶地质问她,“你去哪了,这么晚才回来。”
之前想给他惊喜非不让他跟的,现在,她怕他担心不敢说出真相,便露出往常一样甜美的笑容之后,别过他探究的眼神随意扯出一个谎,“我去茉莉家玩去了,她妈妈又给她买了蓝色眼睛的洋娃娃,她,非要我去看,才……”
“才这么久?”阮朗目不斜视地盯着她,仿佛只一眼就能把她的谎言看穿。
“可不是嘛,知道我擅长做布非要我给她家娃娃做衣服,做完才肯回来,对了哥,饺子包好了吗?”她眨眨灵动闪烁的眼睛,怕瞒不过阮朗赶紧转移话题。“我肚子在半路就咕噜咕噜叫了,阿婆呢?”
“她在床上躺着呢,我刚给她贴了膏药。”不知道为什么,阮朗总觉得今天的阮阮有些不对劲,但如果她自己不想说,一定有她自己的道理吧。
外面响起了放花炮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可这件事到底没瞒过阮朗。
家里的杂物通常会放在东厢房,吃过饭阮朗顺手拉着她的胳膊去拿花炮时,她因突如其来的疼痛一下子甩开了阮朗的手。
细白的胳膊布满了青筋,那得是多疼啊,看到这个阮阮接连不停地冲他说没事拼命用衣服护着不让他看,他的心跟着疼了。
“哥,你别去,我不疼,真的……”
“放手,我不能让他白白欺负你。”阮阮使出全身用力抱住怀里的人,她此刻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的自己,那时的她孤零零地站在医院的一间房间里,四周静寂地很可怕,双眼涣散地看着两个盖着白布的床,恨不得眼睛就此瞎掉,始终颤颤巍巍地不敢走进。
那一幕,她到现在都记得,她曾以为阮朗的出现她再也不会有这样恐惧无望的时刻了,可现在,听着心止不住地撕裂拉扯,甚至比儿时尚不懂事的顿感更加具体,充斥在她每一滴的血液里。
她紧紧咬着嘴唇,她怕一松手,她心里唯一的灯就灭了。
阿婆听见动静强忍着身上的不适起身,一步步扶着墙壁桌角挪到门口,掀开帘子的刹那正好看到阮朗像龙卷风似地决绝跑出去,阮阮摔倒在台阶上,随后也跟着跑出去。
“阮阮,阮阮?”阿婆扶着门把,身子缓缓下落使劲喘息着气,布满皱纹的脸上渐渐有了些潮湿,她担心她的外孙女,这个孩子命苦没有得到过一点父母的爱,她总是很懂事地藏起心事,她喜欢穿花裙子吃红烧肉从来不会说出来,只会偶尔在门口自己玩石子偷偷看别人家的孩子穿。现在自己又这样拖累孩子,看着他们一前一后地冲出门,阿婆望着院里洒落的花炮,那时的心软带阮朗回家,想她走后阮朗替她可以照顾阮阮,却忽视了这两个孩子相依为命的感情,在这时看来,她做的那个决定仍不知是对是错。
长大后的阮阮对千禧年的印象仍旧是雾蒙蒙的印象,像是下雨天还未彻底晴朗的触感。
阮朗没有出事,警察拿着证据在他前一脚带走了仍装作不知情的阿福,等阮阮右手捂着腰际赶到看着这样的结局,突然就像日日浇灌静等花开般笑了,还好,他没事。
只是他们忽略了一件事,阿婆因当时的心力交瘁,在门口以迎接他们的姿势彻底昏睡了过去。
阿婆去世后,尽管平时省吃俭用,没有了源头,可他们的钱还是跟流水似得花的所剩无几,阮阮平日里还是照常上课下学,可他发现,阮阮变得不爱笑了,没有了笑靥如花的模样,倒还有一个习惯,阮阮每次想念阿婆都会在夜里爬木梯上房,无论白天是否是晴天,晚上看着满天繁星,有时会下雨后仅零星几颗,就那样呆呆地看着不说话。
阮朗给她披上外套,她扬起头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喃喃自语,“今天星星不多,阿婆说人去后就会变成星星守护着我们,那这些里有她吗?”
“有,有,她每天都在呢。”
“当星星真好,挂在天上不管喜欢不喜欢,都让别人碰触不到。”
“阮阮,阿婆就算当了星星,”他凝望月光下的阮阮消瘦的脸颊,早已没有了以往肉嘟嘟的可爱,只剩下不符年龄的苍白,“阿婆希望你能快乐,你不是最听阿婆话了吗,难道她走了就不听了?”
“哥,”阮阮感觉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自眼角蜿蜒而下,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平静地说,“我会听的,你放心。”
听她这样说,阮朗心里暗暗下了个决定,他要好好努力,用这双手做比平常人还要多一百分的努力,他要她还似从前甜美的笑,他要她未来的路前程似锦衣食无忧。
清冷的夜晚,阮朗手覆在阮阮肩上,替她挡风,替她挡月光洒落下,一地无处安放的悲伤。
3
打工的路不好走,更何况是他这样还未成年,只有干瘦的个子撑着,为了能赶上稍微好点的工作,天还没亮四五点钟就得起床,人满为患的市场上,面包车载着一波一波的人开出去,即便是大早上,里面的人也拥挤得开窗户透透气,他眼里闪过那些人的面孔,命如草芥,是的,再没有什么词比这个还要贴切。
芸芸众生,他不也是其中的沧海一粟。
没有多余的时间分心了,家里还有人等着他拿钱回家。起初他担心领头的不要他便急急地跳起来跟对方喊,老板,少给我二十我也干。
本就是苦活,他这一喊不但没让领头的选中他,反而吃了一顿打,毕竟在这是为了找活,人群迅速散去后才有个跟他差不多年龄相仿的男生跑过来,看看左右确定没人再注意这时,男生一手扶着眼镜一手拉他起来跟他讲,侬不要这么傻啦,侬这样一讲不似把别人的钱路断了哈,本来就价低,狼多肉少。
吃一堑长一智,后来,阮朗逐渐在市场上有了一些人脉,兄弟,开始当起了开车的领头,他带的人认真工作,即便是日工也能比平常人多出些量出来。再后来,他用那些牙缝里挤出来的钱领着兄弟们开了家搬家公司,日子终于不像以前那么紧巴巴的了。有天,他看着外面蚂蚁似急急忙忙的人群,他靠着皮椅问身边的一脸书生气的魏东,为什么当时会跑过来告诉他这些。
他是有些感激魏东的,若不是他出现告诉他原因,恐怕他还要在那个市场里摸着瞎过河好久。至今,阮朗还清晰地记得他的回答,在北方待了多少年,换了多少工作,被兄弟们明里暗里嘲笑了多少次,仍改不掉的浓浓闽南语,侬,长的像额一个弟弟,他也又瘦又瘪每天缠着额玩,不过额那弟弟没侬命哈,小时候就咩啦。
魏东说完后,阮朗忽然觉得,这个平时不爱讲话的人在他弟弟的事情上总是有些想念的味道。
原来是这样,原来有缘人能聚在一起,是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处不会轻易消散的阳光。
而他的阳光,众所周知,是叫做阮阮的姑娘。
而阮阮每天如一日地无论多晚都在等他,一直等他。
晚上忙完工作回家,车进不去胡同里的小路,他在车里待了一会儿,指缝里的光明了又灭。想起上次回家时的情景,阮阮穿着多啦A梦图案的睡衣在沙发上睡着了,地毯上还掉着一本小王子的全英文版的书,他低头捡起放回茶几上,把外套脱下将她小心翼翼地抱起,她的身体真的很轻很轻,细胳膊细腿,脸还是巴掌大的小脸,他眉峰微动,深深怀疑这些年给她补的肉都跑哪去了。
这样轻柔的动作还是把她吵醒了,阮阮睁开眼一看是他便静静地笑了,像朵只开在夜晚的昙花,缥缈灵动,他习惯性摸摸她黑乎乎的长发,阮阮忽然像只蹭在他脚边楚楚可怜的小猫,充满恳求地看向他,哥,我能不能搬回小胡同,白天我会在这看家,晚上我想回那,好吗?
从面包车到四个圈的奥迪,拥挤的小胡同搬到大洋房,以前时间充裕到现在岁月流金,阮阮是重点211的高材生他却还是那个铜臭味重的小老板,他怎么会不懂,这些年打拼,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随着时间屹立在他们之间,阮阮的眼里闪动着璀璨的晶莹,他怎么会不知道,她只是想回到熟悉的地方,找找以前虽然吃不饱穿不暖但却令人犹如暖流一般格外温暖的感觉。
他手指在她发丝上只停顿了一秒,然后恢复如常,点头微笑。
他没告诉阮阮,他曾向医院咨询过,为什么阮阮会这么没有安全感,患得患失,不爱跟外人交谈,甚至还想回到小时候,明明还很年轻心里却像一朵提早出现凋零的花,两个多小时里,医生听他种种描述在笔记本里作着笔记,交谈完毕得出的结论是那个叫做阮阮的姑娘,极度缺爱。
跟小孩子一样,她越是装作不在乎什么,便越是想着什么,跟她贫瘠的成长环境有关,如果让她尝试跟一个有趣的人在一起,可能会好些。
他的脚步声踏在一块块的石阶上,还未走到门前便看到房顶上一抹模糊的身影在那,果然,阮阮又坐在看星星了,他心里满怀心事,被医生那一句看似轻描淡写有趣的人这四个字瞬间填满,渐渐地,心跳声盖住了脚步声。
阮阮,我们现在不用担心食不果腹,明天会流浪在哪里,可我却总有种无力感,满腔的热情像是棉花,一出拳都不知道该打在哪里,到底该拿你怎样?
4
阮阮逃走了,在阮朗从一周回四五次,再到一月回一两次,这些她都忍了,但最后,在她察觉到原来在书店里,带着眼镜礼貌问她解忧杂货店在哪而结识的人居然是阮朗的有意安排,她再也撑不住了,她没有气冲冲跑来找他对峙,没有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没有勇气,比起真相,她更害怕是阮朗口中的真相。
如果她忐忑不安地去问了,如果他一副轻描淡写,如果他说我只当你是妹妹时该怎么办。
阮阮想,她应该会当场傻在那里,腿动弹不了,嘴也干巴巴的出不来声,只能傻乎乎地跟个木头一样。
她拒绝这样难堪卑微的自己,所以她只是回家简单收拾了衣物,订了火车票没有打招呼便走了。
人间最好的四月天,阮朗却觉得这鬼天气决绝地有些清冷。
听着魏东告诉他阮阮的动向,他手指上的碳素笔转了一圈又一圈,这只笔还是从阮阮的文具盒里拿出来的,阮阮在上初中时每次隔一段时间他就会问她书包里还有没有缺的,阮阮一贯摇头笑他,没有了,再说我不会自己买啊。
阮阮这样说他便信了,有次阮阮出门打酱油,他接了个电话要记老张给他介绍的工程师号码,他很少翻阮阮的书包,抽屉里的笔没了油,只好顾不得地打开她的文具盒,他才发现,里面一共三支笔,一根笔芯没有油,一根蓝色圆珠笔只剩下了不到三分之一,还有一根图案崭新得像是平时很少用的碳素笔,仅仅因为珍惜。
他偷偷把那支笔拿到商店对照着买了整整一盒,放了三个在她文具盒里,剩下的都摆在了每天都能看到的桌上,唯独最开始见到的那根,他拿走了,直到现在。
笔芯一次次的更换,但这支笔本身,陪伴他从愣头小子到现在了。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阮阮跟她是一类人,用情至深很难忘记的人。
起身,阮朗直视魏东,“帮我订张机票。”
“给,”魏东毕竟跟了他这么久,对他此刻的急迫一目了然,“额刚刚看过哈,就下午三点二十,侬现在开车去应该来滴急。”
旁观者清,魏东早就知道他会跟着跑出去,所以一早便订了最近的航班,在阮朗拿起衣架上的外套拍拍他肩膀满含谢谢的目光,然后接过车钥匙一阵风似地跑出去,魏东在心里对自己说,侬看吧,侬喜欢的银即便不喜欢侬,她浓得到幸福也挺好滴。
魏东从来没跟阮朗说过,其实他也喜欢阮阮,甚至很爱她,一个是怕老大打他,另一个是他靠近阮阮后才了解到她心里有如磐石般坚定。
也是这间房间,前不久阮朗背对着他遥望窗外的夜空,很长时间不说话也不说让他走,只是静静地看着听着墙上的时钟嘀嗒嘀嗒的转动,当阮朗从削薄的唇里说出要他去接近阮阮时,他心里止不住地都要跳起来了,可相处下来,他才真正的明白,表面文静莞尔的阮阮,她心里却竖着难以攻破的城墙。
有种潜藏的爱也挺好,满腔的深情执念也不必宣之于口,就像繁星之于明月,他之于阮阮,阮阮之于阮朗。
5
等他找到她时,已经到了麦地遍地金黄的季节。
“就前面,你看,她在这都教了三个多月的孩子,多亏了她们这些大学生从不嫌弃这偏僻,要不就这么个穷地方,孩子们上一次学都要走十几里路去隔壁的村子,怎么会有人管呢。”
“我孙子说你在市里到处放你女朋友照片,他觉得像就告诉我们了,你看看,是那个你找的姑娘吗?”
见他始终不说话,热情的阿婆喋喋不休都准备帮他叫那丫头了,“要不要我帮忙喊她?”
身旁的村长看这个干净清爽的小伙子到现在都不说话,只目不转睛地看眼前的景色眼里逐渐生出了薄雾,他会意地笑了笑便拉着老伴走了。
路上被他搀扶的老伴仍不解地问他,“怎么把我拉走了,还没听那个小伙子说呢。”
“说啥说啊,你那无缘的儿媳妇就是他要找的人。”
“真的吗?哎,也是巧,不过我看这个小伙眉眼干净,应该是个好小伙。怪不得阮阮这丫头当初执呦的很,说啥都不同意。”
“一看那小伙直勾勾的眼神,就错不了,咱家儿子也不错啊,你再给他点时间等等吧。”
天边的一角显露出了褐红包裹团团金粉的颜色,远远的,那些声音被微风稀释了,他眼里仍是宠溺怎么都看不够地凝望着她。
巨大的麦田里,她穿浅蓝色碎花的长裙,长发都过了腰际,双手拂过两边的麦苗,她背对着他慢慢地走过田地,风一吹,她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视线,她还没回头发现有人,阮朗惬意地把手被在身后,小风吹得他脸颊有些痒痒暖暖地,前面的人走一步,他便静静地跟在她身后也走一步,不远不近的距离,像个沉稳的守护者。
后知后觉,阮阮终于感觉到有人在跟她,停下脚步,就是迟迟没有回头看身后是谁。
应该又是幻觉,这么久以来,这样相同的感觉欺骗了她无数次,在她每次充满希望地扭头后,一目了然的失望。
上次也不是他,上上次也不是他,那这次应该也不会是,她摇摇头,试图摇醒此刻再次出现的梦,忽然,风从后面的方向吹来了熟悉的声音,给了她想要的答案。
“你好。”
“你好。”
“你是谁?你很漂亮。”
“我是一只狐狸。”
“来和我一起玩吧?我是如此的悲伤……”
“我不能和你一起玩,我还没有被驯服呢。”
“什么叫‘驯服’呀?”
“这是常常被忽略的事情,它的意思就是‘建立联系’。”
“建立联系?”
“一点不错,对我来说,你无非是个小男孩,就和其他千万个小男孩一样。我不需要你,你也同样不需要我。对你来说,我也不过是一只狐狸,和其他千万只狐狸一样。但是,如果你驯服 了我,我们就互相不可缺少了。对我来说,你就是世界上唯一的了,我对你来说也是世界上唯一的了。”
“我有点明白了。有一朵花……我想,她把我驯服了……”
“阮阮,是你吗?”为了能跟阮阮亲近一些,那时他可不少看她看过的书,努力搜索着记忆,他看着眼前的阮阮慢慢蹲下身子,扯着嗓子冲前面仍没有回头看他一眼的阮阮大声喊,“如果你认识她,请你告诉她,她在我心里,从来,从来都是一朵最美的花。”
“我想,她把我驯服了。”阮朗再也忍不住地跑到阮阮面前,手扯着衣角帮她擦拭脸上的泪痕,“你知道吗,这一幕在我心里演了多少次。”
“我以为,你...你给我介绍魏东,会凶巴巴地跟我撇清关系,不,不要我了呢。”她用力抓住眼前人的衣袖,泪眼婆娑地望着他,生怕这只是一场美好的梦,梦醒了,他便消失了。
“你啊,”他亲昵地刮刮她小鼻梁,然后紧紧拥抱住她,阮阮感受到他的心跳听见他笃定的声音,“就算哪天我不要全世界了,也不会不要你。”
“等我变成小老头,还怕你不要我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