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那些缝着的旧衣服

今天看到我那白发苍苍的老妈坐在火炭堆旁拿着针线缝着手里的一些破衣服。乌黑的木炭在一个废旧的火盆里燃着,红彤彤的木炭烘得手和脸暖烘烘的。炙热的木盆中间放着一个盛着水的饮料罐,防止空气太过于干燥。罐里的水沸腾着吱吱的响并冒着阵阵白气。我妈是个身体瘦瘦小小的小老太婆。她满脸布着皱纹,干巴巴的瘦手指。不过她老人家精神头还好。眼没有太花,手也不会抖多少,只是她走路习惯弯着背,可能是人老了吧,背没那么大力气撑直起来 。妈旁边放着个小竹篮。竹篮里满满当当装着杂七杂八的碎布条。布条颜色大多是黑灰的,白的,浅蓝色的。翻开这层碎布底下有个用小塑料袋装着零零碎碎的扭扣和大小不一的线团,除了这些还有用来戴在拇指上的一个顶扣和一些看不出有什么用处的小玩意。竹篮旁边的凳子上搁放着一把同她一样老的黑黝黝的剪刀。此时妈坐在一个矮凳上,两手比划整理着膝盖上将要缝补的衣服。穿好线的缝衣针插在她头上毛茸茸的罩帽边上。待整理好后,妈取下头上的缝衣针,习惯的在额头上划两下尖尖的针头,一手捻着针,一手拉平缝补处,低下头,眯起眼,平平稳稳的缝了起来。

小的时候妈经常帮我们缝补衣服。妈不但缝衣服,她还缝蚊帐,缝扇子,缝席子。只要是坏了的,破了洞了的,且能够用手中这跟缝衣针解决的,她都要缝。妈的床边摆着一排旧的衣服。她舍不得丢掉一件旧东西,哪怕是那些毫无用处的零零碎碎的布片,她都要把这些布片收集起来放进一个布袋里包好。小时候妈的床头还摆放着一台缝纫机,是爸妈结婚时候的彩礼,缝纫机有个结实光滑的木质操作台面,平时不用的时候,缝纫机身可以收放入台面下的柜体里,底下有一个脚踏板,脚一踩,缝纫机那圆形转轮就会转动起来。转轮和缝纫机上的针头用细针线连接着。随着转轮转动,针头带着针线就会密密平平的织在衣服上。

小时候每到过年,妈都要用这缝纫机给我们几兄妹做新衣服来穿。妈到集上去挑选好布料。给姐姐的衣服都会挑些红色或粉色的布,弟弟的多数是深绿色军服布。弟弟总会嚷着要当公安,要穿军服。为了好搭配,弟弟还能买个公安帽,有多余的钱还可能给他买一把玩具手枪。我的就是一些深蓝色或黑色的,做的衣服都会有两个大口袋。什么东西都可以随意往这两个大口袋里塞,好用又方便。从集上回来,妈晚上就加班给我们缝制新衣服。妈连夜踩着缝纫机的踏板,伴随着缝纫机的踏板,缝纫机那带着缝线的尖尖的织针在新布上来来回回穿梭着,像是立在水田里的老农低头勤劳且快速的插着田。织针后面的新布上留下了一排排像禾苗一样整整齐齐密密麻麻的线眼。缝纫机那卖力的吱吱吱吱的缝织声,我们睡梦中都能听见。第二天,我们醒来,就看到缝纫机台面上放着已经做好了的新衣服,我们迫不及待拿在手里,凑上鼻子去闻了闻那新衣服特有的清晰爽朗的微微的清香,那布料的气味时至今日都让我印象深刻,也倍感亲切。只要闻起它就想起小时候妈亲手给我们做的新衣服,想起那台老式缝纫机,想起童年那艰难并快乐着的美好时光。只是现在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闻到过这种布料淡淡的清香了。不知道是这种土得掉渣的布料气息已经彻底消失了?还是长大后闻惯了太多的各式各样种类繁多的时髦且珍贵的香气的原因?我也搞不清楚。这被惯坏了的鼻子已经再也分辨不出这些没什么名头的普普通通的布的清香。总之,这些带着时代感的气味就像被装进了一个坛子里,然后被深深的埋藏在泥土底下,最终消失得干净又彻底,没留下半点痕迹。如果再让我闻上一闻,那该有多好呀。

妈叫唤着劝满心欢喜的我们把手里的衣服放下,别弄皱弄脏了,妈让我们先不能穿,等大年初一时再穿。妈把我们的新衣服折叠好藏进一个叠满衣服的旧木箱子里的最底下,像藏起一件贵重的宝贝一样。我们就都盼望着年能够快些到来,这样好能如愿以偿穿上这崭新漂亮的新衣服。那可真是件无比开心快乐和非比寻常的幸福的事呀!

后来搬家,由于这缝纫机年久失修,机身满身锈迹,踏板踩不了,转轮也不转了,只好让它安静呆老房子里了,再后来,二姐回趟老家很干脆的就把它卖给了一个上村里收死铜烂铁的破烂佬,从此缝纫机就消失掉了,再也见不到了。

我小时候是个喜欢哭闹不听话的小孩。只要答应了我的事,我就要哭着立马就想要得到。记得上小学时,有一回,我让妈给我把断了的书包挎带给缝补好来。妈就说,白天做工太累了,睡一会先,等睡醒起来再给你缝吧。我那里肯,我非得让妈马上就要给我缝好,大晚上我独自一人坐在妈的床脚,一直哭哭滴滴着不肯睡觉,不管怎么劝,好说歹说我就是要哭。我不依不饶着,像嗡嗡直叫的烦人的一只苍蝇。我一直就这样哭着,哭呀,哭呀,哭得很是委屈,哭得两眼泪汪汪的样子。而且我也够能哭的,好像吃到鸡肠了(我们那里人说,吃了鸡肠的人特能哭,吃了鸡爪的写字特丑,吃了死在鸡笼里的鸡会变得特笨,所以为了不使自己变笨,这鸡都是大人们代劳了的),也不知道哭了多久,一直哭到自己睡着为止。第二天醒来,妈把缝好的书包挂在床头上。妈是半夜起来帮我缝上的。我背上缝好了的书包,带着那两只晚上哭得红肿了的鼓鼓的眼睛,委屈顿时全消了,就安心上我的学去,我声音沙哑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现在想起来真想扇自己一个耳光,怎么会有这么犟的小孩呢?这种不听话的小孩就该结结实实打一顿,让他涨涨记性。可爸妈很少打骂我们,至少在我的印象里没有被挨揍过。

我很久没有看到妈缝衣服了,也很久没有让妈给我缝过衣服了。那些旧了不愿意再穿的衣服大多被我装进一个大麻袋里。然后把麻袋塞到一个眼睛看不到的角落里,让它老老实实待着,直到忘掉。一些买了没多久就开裂的,掉扣子的我大多拿到外面让人家专业的缝。缝好还给你烫平整,消费也差不多5块钱这样,也不贵。每次我要拿衣服出去缝,妈看见了总要劝我,让她来缝就好了,别冤枉这钱。我哪肯呀。我说,人家是用缝纫机缝的,缝得平,你这手工的怎么比得了 。况且我这布料都是光光滑滑,平平整整的,你这一缝,搞不好起皱了,多难看。妈也没有再坚持她的意见,只是她还是觉得这钱花得冤枉,不值得。她都会念念叨叨着,5块钱能多买半价肉了,多买5包盐,多买2瓶酱油或者多得2斤米了。

今天看着正在低头缝补衣服的妈妈。我却突然想让她帮我缝衣服。我就对妈说,妈,我这秋裤的裤头很松,总是会往下掉,是不是筋带没弹力了?妈说,脱下来,我看看。我把秋裤脱了递给妈。妈接过裤子扯了扯裤头,裤子里外翻看了一下说 ,是很松了,这皮筋带没什么弹力了。我说,那要换根有弹力的筋带吗?妈说,这裤子筋带是宽面的,我这里只有普通的筋带。改天我去买条这种筋带再帮你换上吧。我说,妈,不用去买了,就用普通的好了。不知道为什么我这时却不太讲究它好不好看了,我就想让妈帮我缝好就行。我就想让裤子里带点妈的针线活。妈弯腰翻看她的篮子找到了一条以前小时候经常见过的普普通通的筋带。没想到妈还保留有这种旧东西。我接过妈手里的皮筋带,拉了拉,弹力还挺足的。我对妈说,就用这个吧,挺好的。妈眯着眼睛对我说,是很好呀,小时候你们的裤子皮筋松了都是用这种,很经用的。说着妈就准备穿起针线。妈把针线一头放进嘴巴粘上口水拧细,右手捻着针头,并把手中的针头尽量凑到眼睛前,眯着眼,妈人老眼花,穿一次针线都显得很艰难。看着妈在艰难穿针线,我鼻子不由自主有点酸楚起来,感叹着妈怎么老得那么快。我对妈说,妈,我来吧。我把妈手中的针和线接过来,并快速的对准针头上那细细的小孔穿了起来,然后交到妈的手里。妈固定好皮筋和裤头,卷起裤头的圈边脚把皮筋包在里面,然后一针一针把皮筋缝在裤头里面。过了段时间。裤头一周就被严严实实的缝好了。妈把针线在裤头末端打了个结,完后用剪刀把针线剪断,在把缝完后的缝衣针重新插在她那毛茸茸的帽子上。妈把缝好后的裤子扯了几下并让我穿上试下。我把裤子穿上,对妈说,不松不紧,刚刚好。妈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缝好裤子我又找来些扣子掉了的,裤子皮带扣断了的,手袖处线条开裂了的衣服让妈一并帮我缝上。缝好后,我把这些衣服整整齐齐的挂在了衣柜里面。随后我又把多年待在看不到角落的一大麻袋搬出来。擦掉麻袋上的灰尘,解开麻袋口,一件件的把里面有妈缝过的衣服都捡出来。有裤腿太长改短了的,有肩膀太宽缝窄的,还有长裤改成中裤,长袖改成短袖的。我一并把这些衣服挂在衣柜里。我想好了,哪天有空把这些旧的缝过的衣服拿出去干洗一下,然后叫人在烫一烫。从现在开始,我要多穿这些妈亲手缝过的衣服,因为这些衣服留有妈的手工活。我以后不打算买新的衣服了,当然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我不想再去专卖店挑那些又贵又高档的新潮服饰。我就要多点时间穿妈缝过的这些衣服。

如果穿这些旧衣服走在外面那些高档气派的写字楼,时尚靓丽的街道,明亮华丽的商场,装修考究的特色餐厅,会不会担心让人觉得土气呢?我觉得不会吧。平时勤快些打理自己。勤洗衣,勤洗澡,勤洗头,头发该剪就剪,指甲该修就修,胡子该理就理。保持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样子。不花里花俏,不灰头土脸,有这些就够了。何况出了远门奔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趟家。再说了,身上穿着老母亲亲手缝过的衣服不也是件温暖幸福的事吗?就如唐代诗人那首诗所说的: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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