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大以来最让人丧气的年夜饭,二十岁出头就是个不能再拿“学生”做挡箭牌的年龄,某些习惯、甚至以前被大人夸奖的爱好皆因到了这个临界点,成为阻碍自己“社会化”的怪癖。
我们全是叶公啊。似乎每个人都暗自幻想过一个更冒险、更激情、更有勇气的生活,广告、公众号、快餐图书都在鼓励我们:“去吧!去过一个不一样的生活!要活得自由!有个性!"很容易地,我们觉得生而短暂,应当如此生活。但正因为生而短暂,所以好像更没有必要冒什么险,于是很聪明地,选择一种另类的穿衣风格,那些夸张的破洞和不合常规的剪裁似乎在说:“我这样穿,是不是冒犯到了你?”,在刮秋风的大街上,我们把自己打扮地足够另类,然后上班、刷微博、吃饭、睡觉。
我们还可以选择一条被精心设计过的旅游路线,
“在这座雪山前,你可以感觉心灵的霾被一点点吸走。
漫步湖泊,发掘自己内心的平静。
青石板、转角咖啡厅,让我们遇见慢生活。”
在心灵额霾被吸光之前,我们在臭烘烘的候车室打瞌睡、在景点的牌匾下排队拍照、看着换下的脏内裤不知道洗了干不干的了。最后拖着散架了的四肢,为图片配上几句穷其义务教育语文学科的所有陈词滥调,然后,上班、刷微博、吃饭、睡觉。
我们想要的是足够安全的“冒险”,所有试着把生活拉出常轨的鼓动,只是日常生活的佐料让这顿要吃一辈子的饭不至于难以下咽。而一旦你懂得了这个道理,并不吝于在酒桌上探讨这种生存哲学,便有人要敬你几倍了:
“呵!活明白了!"
如果你再年轻点那就更不同凡响了,这是成熟的标志。最好再长得肚腩、说话时虚点眼就炉火纯青了,扔进社会的背景图上保准你妈都找不着。
很遗憾,在年夜饭上就被这样一位少年老成到了壮年的表哥,调教了一番。说是哥,打小就异地而居,两边直线距离横跨半个中国。只有一张小时候的合照,我大概5岁,带一顶橙色毛线帽,帽子两边粘了金色波浪卷假发。他比我大十二岁,坐在旁边胖得像块晒化了的石头。两个人的表情,都颇为不爽。
我是很信这种说法的,兄弟姊妹间若幼时不睦,长大了也多半和不拢。我三堂姐就是一例,上小学的路上,她往我衣服里扔过冰块,我也见一次就揍她一次(我小时候更结实)。大了当然能好好说话了,但也是一边聊着,一边在心里一句一句反驳。
血浓于水吗,我只承认字面意思,除开自己的小家,再外一层的亲戚,淡了,就跟打了个屁味道淡了一样。
再次拉回年夜饭。我表哥一家除夕前两天就到了,他和他爸爸都生得膀阔腰圆,乍一看,张飞做了李逵的小喽啰,只不过他俩圆点、软点、头发少一点。大抵儿子赚了大钱后,北方传统那死板板的父权终于转移给了儿子,刚到家,我哥便坐在独椅上, 二姨妈坐在他后面的沙发,二姨夫理着光头上的三根毛坐在他儿旁边的沙发。他们都抽烟,哥哥翘着腿,吐着烟圈,把我家茶馆式的藤椅坐出了一股办公室皮革味。
想到在此之前我和我哥的关系,我突然能反驳高中刚学政治时无力辩驳的唯物主义了。我和我哥之前的确有兄妹的客观联系,问题是,长这么大从没有哪一刻想到过有这么个人,那就等于这么些年我完全看不见这种客观性,那不就等于不存在吗?
除了这一刻,这个客观联系突然浮出水面,带给我的主观体验是巨大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