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若只如初见
几乎整整两年前,我遇见了留学生活中对我影响至深的那个“他”。2018年夏天,我抵达纽约曼哈顿,开启了自己的留学生涯。穿过上图中那扇有些破旧的木门,往右手边走半米的距离就来到了我不足7平方米的豪华单间,当然客观的说,更像是个守门的保安室。就在这里我秉承着“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的觉悟度过了在美帝的第一年。
纽约的秋天,伴随着渐红的枫树和骤起的凉风,我蓄起了长发和为所有家长所诟病的不长不短不浓密不好看的小胡须。披上一件黑色的风衣,每天照镜子都为自己潦倒而英俊的形象所迷得不行。正是年轻人的脑回路你不要猜,年轻人的自信你不要怪。
11月中旬的一天,我一边甩着头发一边往上爬楼梯,在家门口正准备掏钥匙的时候,对面的木门“呀”的一声打开了,一个墨西哥老头映入眼帘:蓝绿色方格图案的小针织帽紧紧地箍在头上,有些年头的棕色皮夹克的拉链拉到了顶,衣领竖着整齐地围着下颚和后脑,深蓝色牛仔裤搭配一双皮质凉鞋,身后是一个买菜用的小型手拉车。
意外相逢的我们双眸对望,眼含笑意。在那个单纯的瞬间,我可能想不到,这位邻居会和我发生许多故事。
敲起锣嘞,打起鼓
7平米的房间虽然小,但是对于一个穷留学生来说,也是一方令人留恋的天地。无论是桌前安静的学习吃饭看剧,还是歪躺在小床上打游戏,头几个月我过得相当知足,自得其乐,直到有一天深夜。
深夜不是虚言,是实打实的凌晨1点,当我结束了王者荣耀(友情提醒:电子游戏成瘾,请各位看官合理安排生活)的一波掉分之后,带着巨大的愤怒,我决定睡觉。此时,枕头后的墙里竟传来一阵清晰的、欢快的、节奏感极强的、感情渲染力极高的南美鼓声。咚咚嘞个咚咚,哐,咚咚嘞个咚咚......那鼓声轻松地穿过老房子的木质隔墙,挑逗着已经因为游戏失利而义愤填膺的我。
暗夜中,我坐在床边,眉头皱的都粘连到一起去了,拳头纂得指甲能在自己手上留下痕。几炷香的功夫后,隔壁显然觉得单纯的鼓点还不能展示南美人热爱音乐,自由奔放的灵魂,随之打开了音响,放出了更加活泼的乐曲伴奏助兴。那厢音乐和鼓点合奏就像是伯牙遇见了钟子期,这厢我已经化身张飞,失眠得须眉戟张。
一堵木墙,两个世界,你不能把快乐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我决定和他谈谈。
N顾茅庐
第二天的清晨,我敲开了老头的房门。没有太多的寒暄,我表示:贵方深夜奏乐,完全不符合《国际邻居友好相处公约》,这种行为对邻里关系将产生深远的负面影响,我方表示严正抗议并希望贵方采取切实有效的弥补措施。老头嘿然一笑,向我招招手,说,来来来,我的小伙计,有什么问题一会儿再说,先参观参观这个房间吧!
顺着他的指引,拐进门的左手边,赫然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小型音乐室!这个音乐室和我的房间对称,也是不到7平方的样子。靠着墙的是一面巨大的木质收藏架,上面摆满了精心码放的CD碟,看上去大部分是西班牙语的专辑。贴着架子底部放置着一副中型的立式音响和一只黑胶唱片机。在铺着深红色地毯的地面正中,是一整套鼓,据老头所说,是墨西哥某地民乐必备器材,也是他老人家的故乡之音。
换做平时,我一定饶有兴趣的参观起来,但是那一刻,我是崩溃的。因为我发现,我睡觉时的头离所有这些乐器不到2米的距离,中间只隔着一堵等于没有的薄薄的不隔音的木墙。
老头展示方毕,双手一摊,说道:你看,这就是我的一切,我爱音乐,我也没办法。一时语塞的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一个看上去无比正当的理由,虽然只是看上去。
那一次会面的最后我建议他至少不要深夜演奏,他笑笑不语。老头确实是个讲究人,重视承诺,没有答应的事情是绝对不做的——至此每个夜晚我都和墨西哥某地民乐共同入眠。听的久了,也就越发感到生气,这日子怎么过?入睡速度从来极高的我每天被迫带着耳机耳塞煎熬一两个小时才能会见周公。鉴于情况的恶化,我数次找老头协商。最后一次,我已然有些动怒:你这自私的做派不行啊,没让你不打鼓,你就小声点,别晚上打,会死吗?老头也是越来越顽固,眉毛一翘,说:我的地盘我说了算,你可以去别的房间睡,不就听不见了?
来呀,互相伤害呀
自古中国人崇尚儒学思想,讲究谦退为礼,容让为大,就像是海纳百川,宰相肚里能撑船。我深受传统家教,受折磨的很长一段时间就用这等哲学开导自己,希望努力透过心态的调整来不受干扰。
但是我发现,越是压抑自己,对鼓声反而越是在意,生活被影响越是严重,直到又是一天凌晨,那熟悉的旋律再次从墙头传来,正准备入睡的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一刻,我受够了。老话说得好,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你有你的音乐,我是不是也得表示表示我的态度?好说歹说既然不成,那么我也只好“我的地盘我做主了”。
从第二天开始,一旦对面开始打鼓,我就开始砰砰砰的敲墙,运力只要稍微大一些,就会把贴墙的收藏架上的CD给震落。这么一来二去,老头独自舒坦的奏乐时光也被我搅的有些难受,一方面,心爱的CD落地可是万分心疼,另一方面,小鼓敲着敲着总要去捡东西,节奏被打乱可是南美音乐大忌。老头也不甘示弱,你小子既然敢敲墙,我就把音响声音开得更大。正是你一枪来我一炮,互相伤害显神通。
随着斗争的白热化,我们下手也是越来越狠。老头把音响开得巨大,鼓声敲得巨响,我也从用手敲墙进化到了全身撞墙——有一次,在我的攻击下,他一整面的CD“哗”的一声全部落地,气的他第二天在我门上贴条子,扬言上法庭告我。
科普一下,美国确实有专门处理此类邻里破事的小型法庭。例如你打鼓影响了我,你装修破坏了我家墙面,你家狗咬了我家鸡等等琐事,都可以在这种小型法庭诉诸法律判决。但是一般而言,这种小法庭的惩罚力度有限,最后还得是当事人自己寻求长久的解决之道。(曾有好汉因为邻居割草声音大,屡劝不止,一枪崩了邻居了事。)
号角停,风烟歇,回首看往事
有道是,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斗争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一年过去,我由于搬新家,卷铺盖走人了。当时离开的时候,思绪全在与舍友的依依不舍的告别中,对于这个老冤家几乎无暇念及,无非就是最后一天出门看到他的门牌号的时候,隐约有一种解脱。
两年后的今天,回过头去,失眠的痛楚、听闻鼓声的烦躁、来回的交锋斗狠都显得不是那么刺激情绪了,反而在时光的冲洗下变成了一段甚至有些趣味的故事。。邻居间的故事有时就是这样剪不清理还乱,谁对谁错根本分不清楚,大家都身在其中,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导演着剧情不断的变化、推进。很难说我从这段经历中收获了什么相处之道,得出了什么变通之法,但是不知道什么缘故,这段经历我到现在仍然时时翻出来咀嚼回味,就像吃鸡肋。
令人遗憾的是,交手一年我至今不知这位墨西哥老头的姓名,权且叫他爱音乐的蒂亚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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