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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花巷口第三根电线杆下,总蜷着个卖剪纸的老妇人。皱纹里夹着彩纸碎屑,枯枝似的手指翻飞间,能剪出会打鸣的公鸡、会流泪的观音。可如今人们都举着发光的方盒子赶路,那些红纸屑飘到空中,倒像是伤口结痂脱落的血皮。
霓虹灯把黑夜烫出窟窿,商场玻璃幕墙上爬满二维码,青苔般吞噬着砖缝里的苔藓。我蹲在自动扶梯拐角,看穿西装的男人把铜钱挂坠塞进鳄鱼皮包——那枚乾隆通宝的方孔里,分明插着张信用卡。
地铁口飘来烤红薯的香气,混着香水与消毒水,发酵成某种酸腐的甜。穿汉服的姑娘举着自拍杆转圈,裙摆扫过乞者生锈的铁碗。碗底躺着枚带豁口的塑料币,正面印着"点赞",反面刻着"转发"。
广场喷泉池里浮满硬币,水波把愿望折成股票走势图。戴金丝眼镜的算命先生捧着平板电脑,龟甲裂纹变成WIFI信号。穿校服的少年往功德箱塞进期末试卷,菩萨手心托着的,是充电宝。
我在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遇见会说话的鹦鹉。它站在过期杂志堆成的塔顶,重复着"全场五折"与"扫码有礼"。收银员睫毛上的亮片簌簌掉落,在扫描枪红光里,像极了老家坟头飞舞的纸钱灰。
某夜暴雨冲垮了整条美食街的招牌。第二天人们从淤泥里挖出块残碑,碑文写着"此处原为萤火虫栖息地"。穿工装的小伙把碑石垒进网红墙,刷层清漆,挂上"怀旧主题打卡点"的木牌。
塑料花在每扇窗前永不凋谢,根茎插在营养液里,标签写着"情绪稳定剂"。穿白大褂的商贩兜售记忆罐头,玻璃瓶里泡着槐花香、蝉鸣声、外婆的蓝布围裙。有个醉汉打碎三瓶暮色,流淌的晚霞染红了三条下水道。
我常在午夜听见老槐树咳嗽。它的年轮里嵌满充电器接头,树脂裹着碎屏手机,结出带二维码的果实。卖剪纸的老妇人终于换上LED灯箱,那些活灵活现的纸人纸马,如今都变成会跳动的像素点。
直到某个停电的夜晚,月亮从广告屏后探出头。整条街的人突然停住脚步,看自己影子在柏油路上疯长,穿过电子支付的河流,扎进三十年前长满狗尾草的土路。卖红薯的老汉掀开铁桶,飞出一串真正的萤火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