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延续几百年的当地族谱及历史资料记载,到上世纪60年代前,楼夏庄一直是里下河芦荡地区的一个名镇。黄沙港河(当地俗称西塘河)从镇子东边流过,向北到湖垛镇拐了个大湾就一路向东流入黄海,沿河向南一直通达高港入长江,是当地人去上海、南京和江南的黄金水道。楼夏庄和其周边的东夏庄、孟家庄、沙家庄、收成等地被称为儋城西乡,当地河网密布,河道纵横交叉,而楼夏庄是这些芦荡地区河水汇集奔向大海的咽喉。几个世纪以来,楼夏庄水上客运货运生意繁忙,船只川流不息,镇上商贾云集。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楼夏西部广阔的湿地荡荡相依,夏家荡、刘家荡、九里荡……连绵不断。其间小溪穿梭,曲折蜿蜒伸向远方。春天里芦荡细雨绵绵,雾气重重,芦苇绿枝新生,修长笔直,妩媚动人;夏日里芦荡帆影点点,碧波荡漾,长高的芦苇绿叶披身,低头随风摇曳,脉脉含情;秋天的芦苇荡硕果累累,遍地金黄,盛开的芦苇花像孩子喜爱的棉花糖,随风飘向远方,传递着湖荡人家的思念和向往;冬天的芦荡是母亲的怀抱,迎来了远方越冬回来的万千候鸟,它们三五成群,窃窃私语,收获了爱情,孕育着芦苇荡新生的希望。
沧海桑田。千百年来,从楼夏庄西南面宝应绵延到西边淮安,再延伸到西北边阜宁茂密的芦苇荡一直滋养着这片土地。从地理特征上讲,楼夏庄更像是经过河水多年冲积而成的小块陆地群。每当冬天渐去,冰雪消融,春天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时,沉寂了一个冬天的芦笋蓄积了充足的能量,它们冲破束缚破土而出,为芦苇荡披上绿的盛装。当天空中响起隆隆雷声,江淮大地进入一年中的梅雨季节时,芦苇荡里烟雨连连,雾霭蒙蒙,无数条曲曲弯弯在冬天干枯的小溪,又一次充满了清澈灵动的雨水。富含湖中生物所需营养的溪流汇聚到湖荡中央,湖面快速扩大,远远望去一片汪洋,裸露在地面上一个冬天芦苇荡再次淹没到水下。而那些新生的芦苇早已无惧脚下的滔水,他们挺着修长的枝干,顶着翠叶片片的礼帽,或隐在水里,或摇曳在朦胧的雾气中,尽情地吮吸着天地的馈赠,向空中恣意伸展自己的翅膀,深情地望着湖水,带着松软又充满希望的泥土,一路向东朝楼夏庄奔去。
当铺天盖地过来的洪水行至楼夏庄西边约300米处,一条不足百米的窄河道挡住了他们奔放的步伐,他们变得暴躁,像千军万马冲锋般跃进水位急涨、水流湍急的河道,向着下游冲去。挤出狭口,没了羁绊的大水马上分南、中、北三路向正面的楼夏庄扑去。一路沿庄子南边河道朝东南冲去,过南桥到殷家湾后,绕南痷墩转向庄子东边的主河道;一路沿庄子北河道过小西桥后向东,抵达夏家祠堂边上的文曲河后折向东南;中路水势最为险急,径直从庄子中间的小河道冲过,过庄中心小桥后在王家药房前转向南。三路大军洗礼过楼夏庄后,在其东边的土地庙前汇合,注入黄沙港河,向着她的心仪归属地黄海一路滚滚而去。此时楼夏庄中的低洼地淹没到水下,部分农舍进水,尤其以小桥河南西边正对洪峰的地块最为严重。从我记事开始,几乎每年都看到田地、住房被淹没的情景,有的年份还会出现两次。雨季过后,上游湖荡来水渐少,被淹没的地方重新露出水面,一层新鲜的泥土夹带着芦苇荡中的杂物覆盖在草木、树枝及家中的器具中,大自然又一次向苍生演绎了芦苇荡孕育楼夏庄的漫长故事。
自人民公社、生产大队成立后,为获得更多的耕地,心怀致富梦的农民,实施了向芦苇荡要地的逆天工程。在冬季芦荡露出水面时,成千上万的农民用铁锹挖、镰刀剐,烧芦苇杆,斩芦苇根,在芦苇荡中挖出深深的沟道,挖出的泥土沿着芦苇荡四周堆砌成高高的土坝,把绵延的芦苇荡分割成一块块井字田。最高潮的是在阎丹大地横一刀、竖一刀开挖了个南北东西横贯,蔓延数十里的“红十字”形状的深沟,在沟两边堆出宽大的泥土路。原先蜿蜒绵延的河道尽数被截断,甚至在本来通行轮船的航道上拦网筑坝建起了养鱼场。今天看到临近地区大纵湖、九龙口、溱湖芦苇荡湿地碧水蓝天、白鹭翩翩、野鸭成群,旅游的客人流连忘返,当地百姓日子蒸蒸日上时,西乡芦苇荡的百姓估计要思绪万千,望荡兴叹。
岁月蹉跎,昔日的芦苇荡湿地一去不复返,自然的平衡被彻底破坏。原来湍急的河水冲刷蜿蜒河道中的淤泥杂物,留下一方清水滋养着鱼虾,给歌唱的鸟、放飞的雁提供了一个幸福的港湾。到如今,截断了的河道、围垦了的芦苇荡成了渔场,残余的河道杂草众生,淤泥不断抬高,清澈的河水再也不见,当地百姓早就不敢直接饮用河水,不久的将来水乡湿地可能改叫为阎丹沼泽地。
承载水乡人千百年来全部情思的西乡芦苇荡,为水下、陆上、空中无数生灵提供温馨家园的西乡芦苇荡还有希望吗?有,一定会有,那令我梦牵魂绕的神秘湿地决不会在当代文明面前彻底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