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溪为翩翩书生,家住泰安。性子温顺,待人和善。屋后有一方池,种了不少荷花。后又添了许多条锦鲤。在读书倦怠之时,他总是喜欢这鱼塘看红鲤欢快戏水,怡然自乐。
渐而,他执笔将鱼儿的姿态一一画下。栩栩如生的鱼儿便跃然纸上。他心生愉悦,找到了生活中另一知音。
他对着这池鱼儿絮叨自己的仕途志向。对着它们,他能忘却烦恼,豁然开朗。
他喜爱一手作画,一边与它们交谈。整池的鱼儿也喜爱这个每天来看望自己的男人。开心的时候将头露出来,咕噜咕噜吐泡泡,似与他寒暄。
当夜晚安静下来,府里的人都进入酣睡中。池里的鱼儿也都进行休憩。只有一条红斑鲤,眼球睁地铜铃般大小,毫无睡意。
她叫红莲。她快速地游到男人白天停留的亭子的墻脚下。一个跳跃之间,她幻化成人形,缓缓落地。
她循着他独有的书香气息,来到他的书房。他果然在那里。想必是累极了,他趴在砚台睡着了。唇角微微张开,孩儿般的放松。又似是梦里开心,他的眉眼也跟着笑了。
红莲轻手轻脚地将一毯子附在他身上。现在虽是夏夜,可入了丑时的风也是微凉的。
她挪步欣赏着他的书房。有高高的书架,有文房墨宝,更多的是画。有秀丽的字贴,有泼墨的山水,有秀丽的花鸟,更有肆意快活的锦鲤。
他画的锦鲤像极了。她着实吃了一惊。敬仰之情而生。
一柱香之后,她不能再逗留,她得回到水里,否则即将脱氧而死。
她是寄生在鲤鱼身上的一缕魂魄。前尘往事已尽数忘记。
还好,鲤鱼并不需要什么记忆。她便学着接受这水里的生活。
当她跟着鱼群往前游的时候,看见了那男人着蓝色云纹服饰,往自己这边投食。他神情悠然,举止间有着书生气。后来他又拿着纸笔画画,不时对着鲤鱼群自言自语。
他每日都来这方池子看鲤鱼。渐渐地红莲也喜欢上了这个男人。当鱼群往别处游去的时候,她一个人往亭子的方向去,看他在不在那里。
当他出现的时候,她开心及了,甩着小尾巴打着圈圈,周边就起了一阵阵涟漪。她知道他只会认为自己是一个小小的鲤鱼,所以她可以尽情地手舞足蹈。
一天,天空下起了细雨,云朵乌蒙蒙的。他的书童带着伞来唤他回屋。可他偏不。他说要看鲤鱼们享受雨水的样子。是的,鲤鱼们最爱清凉的雨水了。它们嬉笑着打闹着。他静静地看着,似要将鱼儿们的每一个动作都记入心里。
不一会儿,雨越下越大。他对着鱼儿们喊,雨势大了,你们快躲去莲叶下避避雨吧。鱼儿们也不知是否听懂,四散游开。红莲多看了他一眼,才往莲叶处游去。
红莲又一次在夜里去看他。这次他竟然还未入睡。她隐在帘布后,看着他拿着《易经》细细品读。三年一次的科举考试即将来了。他的父母亲也期盼着他能高中状元,光耀门楣。
红莲在心里对着上天默默祈祷,保佑他能顺心顺意。
浅溪来池塘的时日少了。每天晨起就开始温读诗书。夜入三更时也在看书。只在饭食过后会来看看锦鲤,对它们说说话。
突然有一天,他听到父母的对话。淮南王起兵造反,皇上得知此事,甚怒。派兵捉拿逆贼同伙。于是整个京城混乱不堪,不少百姓害怕被殃及连夜出逃。
父母担忧京城战乱会烧到泰安,商量着是不是先带紧要的东西离开这儿,等一切安定之后再行归来。
他为百姓忧心,却没有想过远离这片孕育自己的土地。于是他上前对着父母坦言,不会离开这儿。又劝慰父母亲先去外头避一避,照顾好彼此,而自己守着这一方土地等待他们的归来。
父母再三劝说无果,便随他的意了。只是她们不理解,原本定下的九月的科举已经不了了之了,为何他还这么死心塌地。
他没有解释。来到池塘。看着水里自由的锦鲤。轻声戏谑,还是你们的世界安稳。没有杀戮没有阴谋没有尔虞我诈。
池里的鱼儿自然听不懂他的忧心,自顾自地玩乐。
只有在他看不到的角落里,一只红斑鲤望着他,感受着他此时的忧心与悲悯。
八月,战火白热化。整个京城一片悲凉,民声载道。连泰安的百姓亦不敢出门。
一天夜里,浅溪正在书房看书。窗外的风吹来,吹得他隐隐作困。待他快要睡着的时候,书童急急忙忙地跑进来。大声呼喊,公子后屋着火了,势头很旺,我们赶紧离开吧。
他问,屋后?那不是鱼池那里吗?
书童回,是。火势很猛,怕是一池锦鲤也要毁了。
他一听,飞快地跑出去。当他跑到凉亭子那里时,整个屋后已经烧个大半了,连带着亭子的木架也烧得滋滋响。
他焦急地走来走去,却想不出个好法子。他想跳下去救那些鱼儿,可离开了水它们也活不了。
时不待人,用不了多久整个凉亭也会烧光。这样池里的鱼儿必死无疑。
他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跑开去拿桶打水,想将木头上的火浇熄。奈何他的一人的力量过于微薄,火势不减反增。
很快,一个支架上的木头被烧断即将倒下来砸在他身上。而他毫无防备。
就在木头砸下来的一刹那,水中奔腾起一只红斑鲤,猛地冲他撞来。那力量巨大无比,有如排山倒海之势。他来不及看清眼前的模样,就昏睡了过去。
第二日傍晚才得以醒来。睁开双眼看到的是书童忧心忡忡的红眼。他动了动身体,在书童的搀扶下起身坐起。身上似有酸痛感,却并未有砸伤。
他问书童自己为何会昏睡过去。书童也回答不出。只一个劲地感叹,福大命大,感谢老天爷的保佑。
他在元气恢复了以后,走到池塘。满目是烧毁过后的残败。池子里早没有活蹦乱跳的锦鲤。他揪心不已。终究还是没有守住这一方天地。呆坐在破败的凉亭里,他在懊悔,他在自责。却看到地上散落的红色鱼鳞和已经干涸的血迹。他知道是那只红色锦鲤。
他不再往鱼池里去,睹物思情,徒增忧伤。九月,叛乱的淮南王已经被处置,其余党也悉数落网。
朝廷贴告示公布,科举将在十月进行,所有的贤良子弟均可参加。
他愈发地勤奋,头悬梁锥刺股,一次次鞭策自己。
终于他来到了宫里,和全国的才子一起科考。几天后他刚回到泰安,在街市上便被宫里的司考官和宦官喊住。
他们拿着皇上的圣旨,对着整个集市上的人宣布,自己是这届科举考试的状元。身居七品,为泰安地方县令,造福百姓。
他在百姓的欢呼和祝贺声中往家里走去。待他走到离府前还有百米的时候,一女子巧笑嫣然地出现在他眼前。
他从未见过她,却觉得她熟悉无比。
她对他说,公子,恭喜你一举夺魁。
他问,你是谁?
红莲笑着,走向他。伸出白皙的手,掌心有他熟悉的红斑鱼鳞。